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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三

  可惜的是,这次行动又失败了。

  原来,敌人早怀疑小周的身份。看到他和老孙一起走进粮店,尽管装得像是一个主人、一个棒棒,是来买米的,但总是有些异样,经不起审视。那个坐在柜台里负责收钱的日本特务,感觉到他们提的米袋子里好像藏着枪,不管三七二十一,竟从柜台下面拖出一支枪来,率先朝他们射击,好在老孙和小周有备而来,避闪及时,迅速还击,击伤了他。

  粮店里顿时枪声大作。

  楼上的少老大听见楼下的枪声,知道有人来端他们的窝子了,一边吩咐桂花烧毁文件资料,一边也找出枪来朝楼下射击。受伤的日本特务宁死不降,负隅顽抗,他发觉老孙他们想抓他活口,更是嚣张,挺身而出,连连击发,一边指挥幺拐子往楼上撤退。幺拐子农夫一个,哪里见过如此场面,枪声一响,吓得浑身颤抖,手里的枪怎么也拉不开栓,逃跑也选错了路线,竟往后院溜,正好被埋伏在外边的战士擒住。

  受伤的日本特务从楼梯上的窗户里发现幺拐子被擒,居高临下,对着幺拐子头顶开一枪,打得他脑袋开花,当场毙命。接着,他又准备朝老孙的手下开枪,情急之下老孙一枪夺了他的命。

  少老大和桂花隔着楼板袭击楼下,火力很猛,一时间小周很被动,有生死之虞。老孙带人冒死往楼上冲,高喊着要抓活的。少老大知道情况不妙,放火烧了房子,带着桂花拼命突围。当他发觉难有逃脱的希望后,他把最后的子弹给了桂花和自己。

  老孙等人冲上来,奋力扑灭了火,翻箱倒柜、破墙挖地搜索,结果既没有发现电台,也没有发现密码本,所有可能成为证据或有用的东西,都化为一堆灰烬。那堆灰烬冒着丝丝热气、神气活现地躺在烧焦的楼板上,对所有来看它的人发出阵阵嘲笑。

  杜先生从电话上得知消息,大怒,可又实在不想开口骂人,什么话都没说,愤愤地挂掉了电话,对身边的秘书发牢骚:“连个活口都抓不着,饭桶!一群饭桶!”

  跟秘书发牢骚挺没趣的,反而暴露了内心的无助。杜先生气哼哼地去院子里踱步,散心,泄气。中午吃饭前,他有了主意,回来对秘书发号施令:“立刻通知新闻办,就鬼子炸我被服厂这个事马上组织一篇特稿,明天让我们所有报纸都在头版登出来。”

  第二天,一篇题为《美外交官勾结日军,我科研基地夜遭袭击》的文章就在当地所有大报小报隆重刊登出来,大胆而又辛辣地揭露了事实真相:

  兹我军管某科研基地夜遭敌机偷袭,夷为平地,百余人葬身火海。发生这一特大惨剧,事因美利坚驻华使馆内出奸贼,无耻为日本军方当走狗所致。

  据悉,美利坚大使馆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探得我军管某科研基地的地址。在亲自前往查看、确认无误之后,××将此地址向日军透露。该科研基地系我军远程武器研究中心所在,历来为日本军方所忌惮。得到××提供之地址,日军如获至宝,立刻组织了这场轰炸,导致该科研基地在无任何防备下,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工作人员以及他们的家属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难,我军的远程武器科研工作也因此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日本为我敌国,其野蛮凶残无耻世人皆知,做出此等禽兽行径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美利坚系我国盟友,本应与我国政府、军队、人民同心同德,并肩抗击日寇的侵略暴行。孰料大使馆内竟会隐藏××这样的无耻败类,不但视两国盟约于不顾,更做起了日本人的走狗,帮助日鬼破坏我核心机构,杀戮我抗战精英和无辜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当然,我们坚信××的作为只是他的个人行为,于情于理,美利坚国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使馆工作人员为日本国效力。故,我等切望美利坚国驻华大使詹森先生能够珍视两国友谊,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依法对××进行处理,还死者一个公道,给生者一份信念……

  消息一下传遍山城的大街小巷,民怨沸腾,骂斥之声直指美驻华使馆。有个老人气得不行,又无处发泄心中的愤怒与怨恨,竟从自家茅厕里掏了大粪,挑到美国大使馆,将那臭气熏天的屎尿倒在门前。有几个放学回家的小学生,还潜到美使馆后面的梧桐林里,用弹弓瞄准玻璃窗,一齐朝它发射小石子,打碎窗玻璃数块。

  事实上,这也是杜先生差人安排的。

  杜先生的用心似乎未能瞒得住陆所长,后者看到报纸后,像迷航已久的水手突然看到了一线陆岸,兴奋地拍着桌子对老孙感叹道:“妙,妙!真不愧是杜先生。居然在仓促之间想出这么一手反客为主的高招,我想现在美国大使馆里一定闹翻天了!”

  老孙却担忧地说:“你怎么还高兴?美国人在中国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他们肯定要对我们兴师问罪,这样要赶走萨根岂不是难上加难了?”

  陆所长训斥老孙目光短浅:“你呀,怎么就这么笨,难怪老是把我们的事办砸!我们现在急需大使馆的官员跟我们坐到一张桌子上来论理,问题是他们凭什么要这么做?他们一无义务,二无责任,不可能听凭我们摆布。换言之,我们已经到了有力气没法使的时候,龙游浅水,虎落平阳,非常之境地必须采用非常之手段,否则就是坐以待毙。杜先生这么做等于是把包袱扔给了他们,他们无论接与不接,都会前来兴师问罪。来了,我们就有了对话的机会。”

  “问题是我们还没有拿到萨根是间谍的证据。”

  “是啊,这只老狐狸。”陆所长说,“不过我想杜先生一定自有主意,否则他不会贸然去捅这个马蜂窝的。他既然敢捅就一定有他的后续手段,绝不会被马蜂蜇到。”虽然不知道杜先生有什么主意。但自己倒是有了一个主意,“既然杜先生已经主动出击,我们也要该有所行动。”

  “怎么行动?”老孙问。

  惠子到底是不是萨根的同伙,陆所长一直在犹疑中,他希望她是,所以格外担心她不是。到底是不是?机会来了!陆所长有些得意地说:“你快去买一份报纸给陈家鹄送去,让他下班就带回家,把消息捅给惠子,就说报上所说的美国大使馆的奸贼实为萨根,看她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四

  陈家鹄带着报纸回家的时候,家燕已从街上买了报纸回来。他父母、惠子和家燕都已经看过消息,正在数落鬼子的残暴和那个未名的美国人的不义。家鹄觉得这正好,热烈地加入到议论中,情绪激动,心有另谋。说着说着,家鹄把矛头直指惠子。

  家鹄说:“惠子,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家鹄很少对惠子说话,惠子有点受宠若惊,赶紧正襟危坐,恭恭敬敬地道:“大哥,有什么话请你尽管说吧。”

  家鹄说:“我听人说,报上讲的美国使馆那个内奸,就是你的那个萨根叔叔。”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家人都惊而震之。惠子更是惊愕得脑充血,一时意识混乱,竟用日语喃喃自语道:“萨根叔叔,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说得一家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家鹄厌恶地看着她,情绪失控地训斥:“闭上你的嘴,我们听不懂,也不想听。但你要听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家鹄,你怎么这样说话?”母亲出来干预。

  “上楼去,别给我没事找事。”父亲也发话了。

  家鹄原地不动,他有任务在身,不会轻易收场的。他叫父母别管,继续对惠子说:“我还听说,那天你还陪你的萨根叔叔去看过那个地方,你不觉得这事也跟你有关吗?”

  “什么地方?”惠子很茫然。

  “你还陪他去过很多地方?”家鹄冷笑道。

  “我只陪他去过一个地方。”惠子这才反应过来,怯怯地说。家鹄问她是哪里,她说出地址。家鹄一针见血地指出:敌人轰炸的就是那个地方!“不可能。”这下惠子急了,毫不客气地反驳他。怎么可能呢?如果真要是这样,家鹄不是出事了?想到这儿,惠子变得底气十足,坚决地说,“大哥,我不相信,这绝对不可能!”

  之前,家鹄早已跟老孙合计过,目的就是要把惠子引去看现场。话赶到这儿,他似乎已经很好说了:“不信你可以去看,反正你认识那个地方。可我担心你可能认不出那地方了,因为现在已经披夷为平地,化作焦土了。不过你放心,报纸上有地址,我找得到,我可以陪你去。”

  计划最后有点变动,因为家燕和他们父母亲执意要一同去,家鹄怎么阻挠都不行,只好都去了。一去,麻烦大了,老父亲和惠子各自认出这地方:父亲认得是石永伟的被服厂(他来过),惠子认的是家鹄的工作单位(也来过)。当他们俩望着眼前这片被炸成焦土的废墟和废墟上遍布的斑斑血迹,心都被掏空了。老人家为石永伟及其家人的生死着急,惠子为家鹄的安全担心,两人的情绪都非常激动。尤其是惠子,像中了邪似的,一个人哭哭啼啼地沿着围墙去找陈家鹄的“宿舍”。当发现陈家鹄的“宿舍楼”已经坍塌成一堆废墟,家鹄的衣服、用具,她的相框、信等等,有的夹在瓦砾间,有的在随风飘飞……所有一切,在惠子看来都像是看见了家鹄的尸首一样,她疯狂地扑在废墟上,疯狂地呼喊,疯狂地搬挖破砖烂瓦,直到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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