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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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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鹄心中不觉一阵恍惚,忍不住想起在武汉客栈的奇遇来,想起那个长得很粗犷的叫老钱的人,那个为他牺牲的年轻小伙子(小狄),那个劝他上山的“首长”……他们希望我去延安。可在这儿,这铁板一块的地方,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纸条?这儿也有延安的人?他是谁?难道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延安的人无处不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陈家鹄一边想着,一边掏出笔来,把纸条涂得一抹黑,之后又用指甲把它切成碎片,揉成一个个的小纸团,在桌上滚来滚去地玩着。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神秘感,也没有什么鬼祟感,更没有恐惧感,就像一个上课不太专心的小学生,在下面搞着玩铅笔、橡皮擦之类的小动作。 后来,陈家鹄又想,这人的胆子也够大的,难道就不怕我交上去?他想,只要我把它交上去,上面一定会追查,山上就这么十几二十来人,追查起来不会太难的。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胆子真大,大得有点鲁莽。 不知怎么的,他首先怀疑到赵子刚。赵子刚就住他隔壁,他决定去看看,试探一下。过去看,赵子刚宿舍门敞开,屋里空的。再往外面看,发现赵子刚拎着水桶,正往水井那边走去。 山上没有自来水,所有用水都靠一口井。这会儿,王教员和林容容正在水井边打水洗衣。赵子刚远远看见两人正合力又吃力地打水,跑上去帮她们把水拎上来。 赵子刚拎上水,分别给两人的盆子倒上水,一边笑道:“我建议咱们应该分个工,像这种力气活儿就由我们来做,你们……” 林容容打断他:“像洗衣服这种事,就应该由我们来负责?” 赵子刚说:“是啊。” 林容容说:“不干。王教员,你干吗?你要不干,就让他把水倒了,我们自己来。” 赵子刚拎着水桶,假装要回井边,“那我真倒了?” 林容容说:“倒啊,倒,别以为我们拎不上来。” 赵子刚把水桶放下,“听说你今天收到家书了,怎么还跟个小辣椒似的。” 林容容说:“这说明报的不是喜讯呗。” 赵子刚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吗?你家在哪里?” 林容容哼道:“不跟你说,保密。” 赵子刚笑道:“怎么,还没上班就得职业病了?嗳,说真的,给我们写信应该寄到哪里啊?这地方有地址吗?” 林容容说:“你还想寄到这儿?做梦!” 赵子刚说:“不是在问你吗,应该寄到哪里?” 林容容说:“五号院。重庆市166号信箱。” 陈家鹄远远地看着赵子刚跟林容容说说笑笑的,越发觉得他是延安的人。他甚至觉得他有点像老钱,老钱也是个爱说爱笑的人。想起老钱,跟着又想起了他们从武汉来的一路,想起了小狄为救他而牺牲了自己。想到这里,他觉得不能把纸条交上去,他对自己说:你虽然不选择去延安,但延安的同志对你还是真心实意的,是朋友,你不能出卖朋友。只是他不明白,都说现在国共是一家人,亲如兄弟,为什么重庆对延安的人意见这么大?后来想起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经常吵吵闹闹,互相诋毁,又觉得这是正常的。后来,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政治真复杂,政治家都只会把世界复杂化,用斗争解决问题,跟科学家恰好相反。科学家是用智慧解决问题的。 就是这一天,他在心里种下了一个念头:今后要远离任何政党。 同时他告诫自己,以后要少跟赵子刚来往,免得搅出什么麻烦事。 几个小时后,赵子刚是延安人的想法还没有在心里焐热,到了晚上,又冒出新的嫌疑者来了。当时陈家鹄正在水井边冲澡,井水很凉,一桶水哗地浇下来,冷得他跺脚。突然,背后冒出个声音:“这是山泉水,能这样冲澡吗,小心感冒!”把他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那个蒙面人,在黑暗中像个没脸的鬼,他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好……”陈家鹄跟他打招呼,声音也有了几分颤抖。 “我怎么可能好呢。”蒙面人冷冷地说,“这水不能冲澡,要出事的。” “没事。”陈家鹄镇静下来。 “等凉气钻进了你骨头,你就比我还要废物了。”蒙面人说。 “不会的,”陈家鹄说,“我冬天都洗冷水澡,练出来了。嗳,请问您贵姓?” “问我名字?”蒙面人哼一声,“亏你还是知识分子,我脸都没有了,还要名字干什么?我无名无姓。” 说罢,没有招呼,径直走了,令陈家鹄甚是惊骇。黑暗中,陈家鹄一直放肆地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仿佛他一语成谶,凉气已经进了骨头。 就在背影行将被黑暗吞没之际,那只空袖管突然出现在陈家鹄眼里。 他没有右手! 难道是“他”? 如果是他,说明歪歪扭扭的字不是出于计谋,而是由于被迫。这种可能性有多大?陈家鹄觉得大于赵子刚。虽然这个结论不乏勉强,但陈家鹄找到了自圆其说的证据。陈家鹄想,如果这个人很有计谋就不会这么胆大,采取这么简单甚至是鲁莽的手段,他所以这么胆大,可能是对自己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自己不会揭发他。这么想着,赵子刚的可能性就只能屈居其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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