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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太爷之死(2)


  茹月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打量着老太爷,见他浑身湿透,苍老得像具干尸一样,却仍聚精会神地盯着风箱,嘴里轻声念叨着:“风要静而鼓,火要文而正,气才能柔而劲,书中的湿气才有可能除去。但我已经没力气了……”仰头望着房梁,又说,“若能达到给书除湿的效果,须要再看到屋顶上的水汽凝成水滴。子书,爷爷眼神不好,你看到了吗?”

  敖子书仰头仔细看着,沮丧地摇摇头。茹月冷眼瞥着老太爷,说:“您还是歇口气,先喝了莲子羹再说吧。要不要茹月伺候您喝?”她觉得自己此时还能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倒有些稀奇了。

  老太爷强打着精神说:“你等会儿!子书你来看,把这些书的潮气抽出来,把纸张变新这并不 难,难的是修旧如旧,恢复它本来的状态。”

  敖子书喃喃地道:“我知道,是修旧如旧……”

  老太爷叹了声:“这得蒸上三天三夜,可我还没有修旧如旧的把握。”

  茹月突然冷笑,说了句:“人要是能修旧如旧那就好了。”

  老太爷忙抬头瞧着她,见茹月在光影下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暗淡下来,脑子里依旧混沌一团,便像眼前这白雾茫茫的。茹月已舀起一勺莲子羹喂到老太爷嘴边,柔声说:“您还是心里有火啊,快喝了它,心里就踏实了。”

  老太爷不觉便张口吃下去,敖子书见他们贴得如此近,想起那些个难以启齿的事,不禁心头绞疼,赶忙扭过头去。老太爷眼神涣散,只知道一口口地喝着,直到吃完了最后一勺。照以往,茹月会拿出一方手帕给他擦擦嘴角,但这次并没做,而是慢慢直起身子,脸上浮起了诡 异的笑容来。

  老太爷尚在迟钝中,蓦地觉得心头剧疼,便像给刀剜一般,眼珠子朝外凸了出来,死死地抓住风箱,突然喷出了一大口血,像扇面一样溅在墙上。

  敖子书惊得呆若木鸡,待醒来要扑上前时,却被茹月死死地拽住,他怒道:“你疯了吗,爷爷他……”茹月一脸的杀气,尖叫道:“他早就该死了,子书你不知道吗?”

  老太爷这才猛地清醒过来,又咕嘟咕嘟地吐了几口血,喘息着问:“你……你放了……”

  敖子书像木头似的戳在那儿,茹月冷笑着松开手,说:“您猜对了,这莲子羹可是我婆婆熬的,砒霜也是照您的吩咐下的,只不过现在钻进套子里的是您自己。您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茹月啊!”她看着老头子像个虾米似的蜷缩那里,痛得满脸是汗,甭提心里多痛快。

  老太爷艰难地喘息,颤抖着伸出手去,指着茹月,嘶声喊着:“子书,你……你杀了她…… ”

  茹月尖笑起来,“你个老不死的,你以为他还会听你的?几十年了,你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香的自己占着,臭的甩给他,他敖子书几时为自己活过?”

  这番话像锥子一样扎得敖子书的心出血,旧事一幕幕地在眼前闪过,没错,爷爷是压在他心头上的一座山,他总是龟缩在那阴影里,发冷发抖。或者说,他是爷爷手里的皮影,不能随便乱动,只有上头扯动线绳,他才会手舞足蹈,不能越雷池半步,他敖子书算什么,什么都不是!这么想着,泪水便夺眶而出,慢慢跪了下去,颤声道:“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苦。爷爷, 是你给我的。现在,还给你了……”

  敖老太爷的脸已笼上一层黑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敖子书,似乎才认识了他。茹月笑眯眯蹲在老太爷身边,像猫戏耍到手的老鼠一般,兴奋地两眼泼闪闪的,用一种极腻人的声音说:“您干吗还那么大火气啊,让月儿伺候您吧,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跟月儿说说。”

  老太爷全身都在抽搐,喘息着叫道:“子书,快叫人去……爷爷必须把这些书给修好,它们 都是你的……”

  敖子书蓦然发出一长串毛骨悚然的笑声,竟把茹月吓了一跳,见他高举着两只手,大张着嘴巴笑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泪却簌簌而下,就那样看着老太爷慢慢向窗前爬去,黑色的血从口鼻汩汩地涌出,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终于,他艰难地伸着手够着了窗户,但就在触到窗户的一刹那,却猛地松开,老太爷慢慢地瘫软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敖子书的笑声慢慢变成哭音,眼睛充满了恐惧,而茹月则长出口气,解脱般地诡笑起来。子书此时像是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老太爷,像条狗似的手脚并用,趴到他身边急声叫着: “爷爷!爷爷?”

  老太爷僵死在地板上,七窍出血,那把山羊胡子也给血染透了,敖子书的牙齿发出嘚嘚嘚声,不提防有两只穿绣花鞋的脚踏了过来,他回头看是茹月一脸的诡笑,吓得惊叫起来,倒着 向后爬去,连声叫道:“不,不是我杀的!”

  茹月一步步逼近盯着他,“当然不是你杀的!我能替你说话,咱俩都在场,都瞧见爷爷是怎 么死的。对吗?”

  敖子书吓得脸色跟纸一样,猛觉得手滑,抬手一瞧,手心满是血,头轰的一下,啊的一声跳起来,又哭又笑,“嘿嘿哈哈,不是我杀的,不是我……”茹月被他怪异的举动搞懵了,见他手舞足蹈便似迷失本性一般,当下上去就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敖子书原地打了个转,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如梦方醒。猛瞧见灶里已经冒出了火苗,燎到上面,叫道:“糟了!”转头看着茹月,使劲地搓着手,仓皇地说,“怎么办?”

  茹月知道这呆子定性不够,不敢再刺激他,放软了声腔说:“别慌,你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学吗,怎么弄也看清楚了,慢慢地把火稳住。我这便出去报信,就说爷爷累死了,现在这敖家 可真真的是你在当家作主了。”

  敖子书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茹月就推了他一把,轻声骂道:“快干啊!”

  敖子书这才省来,手忙脚乱地去摆弄笼屉,他拉着风箱,却把握不好力度,火苗忽大忽小。笼屉中早冒出徐徐轻烟。他慌忙将书卷捧出,却又烫着了手,待弄好这边,灶里的火苗又慢 慢隐去,他慌忙使劲地拉起风箱。

  茹月瞧着他这副狼狈相,摇了摇头,蹲下身去背起老太爷的尸身,敖子书要上前帮忙时被她一把推开。看着爷爷的嘴角还向下淌着血,敖子书的眼里又涌出泪来,咬着嘴唇又去拉风箱。不多会儿便听到外面传来茹月的喊声:“落花宫的人干的好事,谢天那贼做的好事,把爷爷给累死了!”接着,是他娘撕心裂肺的哭喊:“爹!”

  敖子书伸手使劲地摸了把眼泪,强打起精神来拉动风箱,控制着灶里的火势,突然,他觉得背后有响动,一回头,便看见一个黑衣人站在身后,敖子书吓得一激灵,冒出一身冷汗,待看清原来是沈芸,那颗心才悠悠地落下,颤声道:“三婶,你怎么来了?”沈芸这一身打扮 甚为奇怪,倒像传说中的侠女。

  沈芸并不看他,盯着地板上的斑斑血迹,泪花在眼中打着旋儿,悲声道:“爹,您老到底还 是去了……”

  敖子书心虚地把头转开,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爷爷……爷爷是累……累死的……”

  “累死的?”沈芸冷笑着,伸手拿起桌上的粥碗,“那这又是什么?”长叹一声,“只怪我 迟来一步!”

  敖子书脑门已渗出汗来,惊慌地说:“不是我杀的,爷爷的死跟我无关……是茹月害死的。 ”

  沈芸盯着他,“茹月害死的?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去报官?最起码你该告诉你爹你娘,为什么不告?”敖子书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么多年茹月和老爷子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一碗莲子羹解决了,你是不是也乐意看到?每一次出事从没见你先站出来承担,你总是 先为自己开脱。你到底有没有做人的一点骨气!”

  敖子书颤抖着声音,哀求道:“三婶,你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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