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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典当酒窖(3)


  敖少秋一怔,苦笑道:“弟妹,我老了。咱们还欠了一屁股债,总要想法子还,我也不想累你……可我真的成废物了。还是把酒窖卖了吧,这些酒卖不掉,我便自己喝,古来圣贤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还是醉了好……”他抱起酒坛子灌下酒,又痛苦地闭上眼睛,靠着酒 窖慢慢瘫软下去。

  沈芸默默地看着二哥,伸手抹了抹眼睛,轻步走出酒窖,关上了门,走进前屋。她跟几个酒 商约好上午来看酒坊,算着他们也该到了……

  酸甜的酒灌多了,舌头有些麻,鼻子有些堵,也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只是头觉得越来越沉,压得脖颈子直往下曲弯。迷迷糊糊的,敖少秋想起以前去北方办料时,在一家磨房里看到的景象:一头驴子眼蒙黑布,圈圈围了磨盘转,磨吱呀吱呀发出笨重的声响,它也吧嘚吧嘚 踏着蹄子,没个停歇。

  敖少秋觉得这八年里,他正像那头看不见的驴子,呆在酒坊机械地劳作,混混沌沌,什么也懒得去想,什么也懒得去问,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如今,他这头驴子再也拉不动了,酒坊卖 掉了,酒喝光了,他的人也要倒下去了。

  恍恍惚惚地便觉得进了梦乡,河面上红霞万道,他手搭凉棚望了去,只觉得眼花,看不清前方何物,只听嘚嘚嘚的声音传来。近了,却不是驴子,而是一匹高头大马,白得像雪。马背上那人依稀竟是谢天的模样,敖少秋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喊道:“天儿,天儿……”但谢天只是冲他笑了笑,并不停下,白马很快跟他擦身而过,敖少秋一把没拉住,人马便去得远 了,背影很快跟霞光融在一起……

  敖少秋悚然一惊,脑子便清醒了些,呼的一声坐起来,叫道:“天儿,天儿……”面前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酒窖,但那扇门却敞开了。敖少秋用手拍拍脑瓜子,心想做梦梦见孩子骑马,这是何征兆?猛然,他看到身边有块干净的湿布,显然,刚才有人进来瞧见他大醉,便把这湿 布放在自己的额头上,他才清醒了。

  敖少秋站起身,走出门外四下张望,熏黑的高墙、屋檐上的茅草、竹竿搭成的架子、破烂的酒桶、靠在墙角的木轮推车,充溢着一股荒凉气息,却不见人影。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忽听到前边有人说话,便摇晃着走了过去。他隔着后门的门缝看向前屋,先是看到沈芸的 背,然后是几个商人的身子,显然,酒窖已经开始典当了。敖少秋无力地叹了声,靠着门板坐下来,听着里边的动静。只听沈芸招呼道:“几位老板,价钱我已经开出来了,哪位有意的,便请说出来,咱们商量妥了后,即可清点 交接。”

  停得片刻,先是一阵子窃窃私议声,然后有个粗嗓门说道:“这个价您找别人吧!虽说您这是百年老窖,可那酿好酒的人在哪儿呢?从前您出这个价,我眼皮都不眨一下,可现如今,您这敖家老酒的牌子算是砸了,我们来这叫救你们……”

  沈芸说:“两千大洋不成,那您说个价。”

  敖少秋从门缝里瞅见商人伸出五个手指,翻了一下。沈芸问:“一千五?”商人面无表情地 说:“一千!”

  门后,敖少秋听了又是苦笑,抓起旁边的一酒坛子就往嘴里倒,却是倒了个空,他一愣,刚要将酒坛子摔到墙上,又慢慢放下了。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走进酒窖,抱起那坛开了封的酒 灌起来……

  正屋里,沈芸也是苦笑着摇头,“几位,这个价钱还不等于是白送?我们这酒坊位置如何且不说,只里边的这些家什折合起来,那也不止这个价啊!”

  几个商人相视几眼,还是望定那个粗嗓门的人,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要是嫌这一千大洋少了,那对不住,我们只能放手了。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兵荒马乱的,混口饭吃不容易,谁知道盘下您这酒坊后,就不招惹是非?价钱呢,我是撂这儿了,成交不成交您自个儿拿主意。”说完便站起身,跟其他几个拱拱手,走出了门。

  沈芸坐在位子上,重重地叹口气,满脸愁云。这个价钱要是卖了,敖少秋非气死不可,非但回去跟家里无法交代,便是拿着一千大洋也应不了急啊。正百筹莫展时,门一响,外面进来了几个人,当先一个身穿宝石蓝长衫的青年,扫帚眉,高鼻阔口,上下透着精明之气,后面是两个随从打扮的人。

  他一手拿着张纸,一手摇着扇子,进到酒窖里就耸耸鼻子到处闻,眼睛微眯着,俨然一副陶醉状,嘴里说:“哎呀,好味道!唉!只是可惜啊!”旁若无人地越过沈芸,趴到窖边探 头瞧了瞧,看着醉倒在旁边的敖少秋,摇了摇头。

  沈芸笑着问:“请问老板,来此可是想典当这酒窖?”

  那人笑道:“正是,在下乃一酒商,以卖酒为生,路过此地闻到酒香,与在下闻过的酒气大有不同,就顺脚进来了。”那人晃晃手中的告示,“至于这告示嘛,却是在镇上揭下的。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这么好的酒窖为何不再酿酒了?”

  沈芸瞧着此人年纪不大,不太像个做生意的人,原本不抱什么希望,听他这样一说,隐隐还 是个酒中行家,便问:“请问老板高姓?”

  那人拱手道:“不敢,在下姓胡,草字一个林字。”

  沈芸笑说:“原来是胡老板……”猛地敖少秋从地上坐起,翻着眼皮说:“让我告诉你这里为何酿不出好酒,因为走了一个人,便再也酿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胡林瞥了敖少秋一眼,点点头,“不错,酒到妙处,也是通人性的。心盛则酒成,心败则酒坏,先生说的一点不假!不过我沿岸一路走来,竟然看到有几十个敖家老酒的铺子,卖得甚 是红火,怎么独独您这本家却就败了呢?”

  敖少秋苦笑道:“那都是假的。若不是他们,敖家老酒也不会败落到如此地步。”

  那胡林听了,居然大不平起来,扇子在手心里啪的一拍,叫道:“这岂不是李鬼当道饿死李 逵吗?先生难道就不气?”

  沈芸在旁边瞧得有趣,插口道:“那以胡先生看来,这真招牌又该如何立呢?”

  胡林朝着沈芸一拱手:“想必您就是敖家的三奶奶了?”沈芸听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心里一惊,暗生警觉。胡林赶忙说:“三奶奶勿要生疑,在下来此绝无恶意,只是受我家主人差遣,前来商谈收买敖家的酒窖,只是不知要花多少费用?”

  沈芸听说他背后还有人主使,便更不敢大意,只听敖少秋摇头道:“这个酒窖只典当不出卖。它跟敖家风满楼一样,百年相传,岂能随意姓了他人?”

  胡林微微一笑,“这个您尽管放心,名号绝对不改,酿酒之人也非您敖家二老爷亲临指点不 可。”

  沈芸听到这儿,也心动了,嘴上却说:“胡老板的消息好不灵通,把我们家门的底细知得一 清二楚。说吧,你能出多少?”

  胡林沉吟了下,说:“我出六千大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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