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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人民内部4

  李冰望着丈夫摇晃着宽膀子出了家门,却不能有任何举动,她知道婆婆已经注意上她了,这个时候,绝不能轻举妄动。她可不想让婆婆看她的笑话。

  尽管儿子和媳妇俩都不动声色,但什么都瞒不过沈凤英那双明察秋毫的、炉火纯青的老眼。沈凤英心里明镜似的:这次别扭闹大了,而且好像还上了等级。不看別的,光看儿子那张阴着的脸还有儿媳妇那张赔着小心的脸,就行了。

  这下麻烦了。沈凤英在心里嘀咕:如果这两张脸掉个儿就好了,儿媳妇阴着脸,儿子小心着脸。以往的别扭基本都是这个格局,儿媳妇任两天性子也就过去了。这次阴着脸的是儿子,问题就大了。儿子也不是不可以阴着脸占个主动,沈风英也不是不愿看到儿媳妇赔着小心的脸,说心里话,沈凤英巴不得他俩闹别扭的时候,儿子的脸能一直占主导地位地阴着,儿媳妇嘛,最好永远都赔着小心。只是,沈凤英对儿子这张阴沉的脸到底能撑多久拿不大准。岂止是拿不准,简直就是没有信心。反过来,沈凤英对儿媳妇那张暂时赔着小心的脸能耐烦几天,也没有什么把握。总之,做母亲的沈凤英对儿子章军冀的前景不看好。

  沈凤英不禁替儿子担起心来:傻儿子,你小子哪里知道,这上坡容易下坡可就难啦。

  沈凤英坐不住了,急忙给儿子打电话:“军冀,怎么回事?”儿子还想装傻,反问:“什么怎么回事?”沈凤英可没心思跟儿子捉迷藏,没好气地一语拆穿他:“你别跟我装蒜了,你跟李冰闹什么别扭了?”

  儿子说:“没什么,一点小事。”

  沈雕不信:“一点小事?一点小事你俩能那样?”

  儿子不耐烦了,问:“我俩哪样了?”沈凤英一时语塞,顿了一下,说:“你俩不正常呗。”说完,怕儿子狡辩,就抢占主动,教育儿子:“两口子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有了矛盾不要紧,不要捂着盖着,也不要不吱声,把矛盾摆到桌面上,两人各自多做自我批评,又不是解决不了的敌我矛盾。尤其是你,你是男同志,姿态高一点,多做一点自我批评,我就不信人家李冰没有觉悟。”

  沈凤英劝儿子,自然不好说出她的担心。一来,儿子是属驴的,犟得很,你越让他下坡他越拧着不干,反而有可能还要往上去,那岂不更糟?二来,有些话似乎也不便让她这个做母亲的点破,那样的话,对谁都不好,对谁都没意思。沈凤英可不是那一般的小市民母亲,普通婆婆,沈凤英离休前是机关门诊部的政治协理员,什么矛盾没见过?什么思想工作没做过?那些“把矛盾摆到桌面上”、“各自多做自我批评”之类的用语,虽然有些陈旧,但并不过时嘛。

  晓之以理之后,该动之以情了,这是沈凤英做了那么多年思想工作的成功经验。沈凤英语气里充满了感情。她开导儿子说:“军冀呀,你跟李冰从天南海北走到一起,是不容易的,是要有缘分的。古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多不容易呀,修一千年才能睡到一个枕头上,你不珍惜着点,人生苦短哪,上千年修来的缘分也只能享受个几十年,难道,你就没有紧迫感吗?”

  这真是一番算得上苦口婆心的开导了,章军冀再听不进去,就说不过去了。

  章军冀的心里也的确不是个滋味,替母亲,也替妻子。看看母亲,是何等的境界!儿媳妇在背后那么数落她、笑话她,她还替儿媳妇说情说好话。再看看妻子,婆婆如此对她好,她竟忍心在人前那么糟踢自己的婆婆,天地良心啊!

  这样一比较,章军冀的心里愈发更不是滋味了。他为母亲抱不平,同时,也替妻子内疚。

  放下电话,章军冀就在心里决定:这事不能这么轻易就算了。要以此为契机,以这件事为突破口,改掉妻子李冰身上这种坏毛病。

  冷战开始了。

  李冰知道,这场战争由她引发,因而I!这场冷战抱有歉意。她虽没明确表示过什么,但她认为她脸上的神态就足以表达什么了。她脸上那份从早挂到晚的小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谁知,丈夫章军冀伤能做到对这份小心视而不见,继续阴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这不能不令李冰感到一种过分。

  李冰认为:从恋爱到结婚一年多了,大大小小的战斗场面也经历了不少,战场的局势基本上是格式化的:由李冰挑起,再以章军冀摇着白旗结束。不管起因多大,战争场面多壮观,章军冀的姿态一般都是高的。章军冀犟是犟了点,但不至于犟到跟自己稀罕劲还没过去的新婚老婆没完没了。

  这次怪了,屁大点事,不就说了他妈几句吗?而且说的都是事情经过,既没无中生有,也没恶意中伤,至于这个样码?再说了,别人都在说,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别人家的儿子没事,怎么就单单你章军冀如此严阵以待呢?不对劲嘛!真搞不清楚他这种不依不饶的劲头打哪来的,反正比较可疑就是了。

  这样一琢磨,李冰脸上的小心,如同潮水一般,不动声色地开始回落。按以往她跟章军冀吵架的惯例,她会呆在连里不回家,一直要熬到章军冀顶不住了,扛着白旗乖乖地到连里来请罪,主动承拘责任,赔不是。这次李冰一直都住在家里,开始是李冰心存一份歉疚,想主动修补;现在,李冰却有了一种大敌当前的临阵感。这种感觉有些悲壮,也有些刺激,搞得李冰有些莫名其妙地跃跃欲试。既上得阵来,就没有临阵脱逃、让敌人看笑话的道理。这一点,李冰连民比谁都清楚。

  沈凤英是这场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不仅如此,这种害还受得老太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甚至都不知道战争的起因。

  每天,她看着两门哑炮按时准点地进门,一点也不耽误地吃喝拉撒睡。第二天,再收拾整齐地前后脚出门上班。只是,那种“山雨欲来”的架势,把老太太压抑得够呛。两门哑炮靠谁近了都不行,都有嫌疑,她只能保持中立。保持中立就要不说话,或者是尽量少说话,几天下来,老太太嘴里就寡淡无味了。

  沈凤英私下里偷偷劝儿子算了,别跟她一般见识了。可儿子不干,说:“妈,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沈凤英的心黾着实矛盾着。一方面,她希望眼前的小两口和和美美地过安生日子;一方面,似乎好像又挺希望儿子对儿媳妇有所建树。只是,他们要打要干就痛快点呀,这种引而不发算哪门子战法!也不知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有办法”到底是啥办法嘛!

  最难受的,要属身兼二职的章军冀了。本来,似+李冰脸上的“小心”是很满意的,想借着这种“小心”好好敲打敲打她。从对李冰一见钟情到现在,都是李冰敲打他,而他从来没有敲打李冰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也伸胳膊撸袖子地准备大干一场了。可惜,他战场经验不足,把握不好战机。或者说,他对敌方的力量估计不充分。总之,章军冀错失了良机,注定要一败涂地,重蹈被敲打的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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