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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洁像在回答秃头主任,说出的话斩钉截铁,不去!说不去就不去!―能把我怎么样?

  国在这边像替秃头主任做工作,说,主任没找你?洁说,找了,我说不去,要是非让我去我就生病请病假,他也没辙了。

  国很不安,说,这不好吧?郭老太太能放过你?洁一听就火了,话筒里传出的声音火冒三丈,她是谁呀?我还怕她不成?!

  国说,她倒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老头子。洁在电话那边郑重其事地叫着国的全称,轻视他,你真没劲!真让我打心里瞧不起你!说完就把电话扣了。

  国拿着嘟嘟响着忙音的话筒气得手有点哆嗦,心里骂着洁,这个混账女人,真他妈的难伺候!又要男人往上奋斗爬到高位置上去,又不给男人奋斗的过程,让人真他妈的累!

  洁打电话给好朋友蒋虹,问,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应该算什么婚?老姑娘蒋虹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哇!你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熬了五年了?洁咯咯地笑着,说,你别狐狸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老姑娘在电话那头高瞻远瞩地说,嗨,中国有几颗甜葡萄?

  洁告诉蒋虹,她准备结婚纪念日那天好好热闹一下,冲冲喜。蒋虹问,你那么幸福还冲什么喜,是不是你们家有第三者插足了?洁说,那倒不是。那是什么?蒋虹问。洁想了想,觉得跟一个没结婚的老姑娘说不清楚,就说,嗨!说了你也不懂。蒋虹在那边大呼小叫,嗬!你们两口子之间那点破事有什么难懂的?洁说,一句半句说不清,这样吧,你明天调个休,陪我上西单选个礼物,咱们见面谈。

  第二天九点多,洁和蒋虹坐在西单购物中心四层咖啡厅里,很舒服地把自己放在高靠背软椅上,耳边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洁环顾四周,看着穿着粉色时装戴着白色小帽的服务小姐们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身轻盈似燕,叹了口气说,有钱真好,又能买舒服又能买情调。

  蒋虹是个既会享福又有情调的漂亮女人,44生活的看法很简单也很明确:享受。她有一个观点:女人最大的享受就是独立。她公然宣称:敝才男人不感兴趣。

  蒋虹用白色的一次性勺子啜了口咖啡,盯住洁的眼睛问,说吧,怎么啦,过得不顺心?

  洁的勺子慢慢搅着咖啡,一股淡淡的咖啡香钻进她的鼻翼里,她用力抽了下鼻子,很陶醉的样子。然后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说,好像又没什么了。

  哈!蒋虹夸张地笑了起来,说,你真行!让我调了班,大老远地跑来陪你喝咖啡,享受情调?

  洁说,真的,不知为什么,没见你时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说,见到你又不知该说什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了,太琐碎了。

  蒋虹松了口气,把身子往后一靠,很舒服地调节自己,说,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别说,我讨厌鸡毛蒜皮。

  洁说,还是应该说存什么,要不太对不起这杯咖啡了。我跟你说点对男人的感受吧。

  噢,蒋虹坐直了身子笑了起来,问,你不会是要给我上男性生理课吧?

  洁一听脸红了,骂道,你真不要脸,听这话你倒像是已婚妇女。蒋虹拍着手笑了起来,看你脸红真过瘾!亏你还是搞医的。洁说,我摘的是儿科,不像你搞外科在手术台上什么都看。蒋虹说,在我看来,手术台上的男人跟在福尔马林池子里泡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恶心!恶心!洁连忙打断,用手扇着,像鼻子里已经灌进了福尔马林一般。

  蒋虹笑着说,好啦好啦,别假装纯洁了,孩子都生了,还搞得自己像个纯情少女。说说你对男人的感受吧,我洗耳恭听。

  洁搅着咖啡,慎重地选择用词。此刻,她觉得要男人的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上,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洁说,我对男人缺少概念。我不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也就是说,我对男人没有理性上的认识。但在感性上,我对男人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失去信心。我不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我觉得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胆小,琐碎,瞻前贩,力不从心。

  洁看了蒋虹一眼,见她正聚精会神,就接着说,他们对女人的态度在我看来比西方的绅士们差远了。他们缺少西方绅士们对女士的体贴和彬彬有礼,更不要说像西方绅士那样随时随地肯为女人流血牺牲了。中国男人从不为女人主动地流血更不要说献身了,即便有流血也是被人捉奸捉双仓粹应战,或鱼死网破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中国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至理名言,女人就排不上号。中国女人是中国男人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这一部分的重要意义在于生儿育女,而生儿育女的意义又在于生子而不是生女。中国女人缺少应有的尊重和重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只被重视一天,而这一天也仅仅是放半天假看一场电影。即便这样,男人们也在说三道四,说女人有三八妇女节他们却没有。男人们的这种小肚鸡肠好像已经很普及了。

  洁停下嘴,盯住蒋虹看,见她正晓着小手指头搅动着已经凉了的咖啡,就哎了她一声,问,我说的你能听明白吗?

  蒋虹抬起头来粲然一笑,说,你太小看我了,我没男人总有男同事吧?我不跟他们过日子总跟他们共事吧?除非你谈你跟你那口子在床上的事我插不上嘴,别的我还是有发言权的。

  洁捂着嘴笑,我发现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蒋虹说,咦,你做都做了,我说说有什么不敢的?洁说,原以为我只能倾诉不能交流,没想你还挺内行,我就洗耳恭听吧!

  蒋虹果然内行,男女之间的事讲得头头是道。中国女人骨子里有一种被压抑了的不安分的东西,这大概就是孔老夫子把女人和小人相提并论的原因。在外因不起作用的时候,女人的这种被压抑了的不安分就会伴她相安无事地过一辈子,做个好女人。但外因一旦够了,女人的内因就会起变化,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女人是柴男人是火,柴烧的大小关键是火的旺盛。中国男人生性温和,大部分欠火候,那点劲头婚前就用得差不多了。而有一小部分男人,属于那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种,可越是这种男人越有女人爱,这就是所谓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压抑欲念安分守已过一生的好女人和烧得彻底的坏女人都是幸福的。前一种女人修成正果终成涅槃,后一种女人是火中的凤凰生得美丽死得壮美。最不幸的是那些既不肯本分地活又不敢壮美地死的女人,这种女人最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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