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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无法温柔5

  你说,国又接着说,现如今,咱们国家的精华都在哪里?衡量精华的标准是什么?是那些下海在海里扑腾挣大钱的人?还是我们这些老老实实为国家守本分的人?我就不懂了,连邹天成那样的文盲都能在商海罜扑腾,不但淹不死,竟然还扑腾得挺是回事,你说,中国的商界是不是都是一群白痴?

  苏州哈哈地笑,国却不笑,愈发地沉痛。苏州,说真的,这简直是一次命中率极高的定向爆破,把我这里炸了个大窟窿,而且小的余震不断,枬塌现象严重,我这里成了一片废墟了。国用手捣着自己的心窝。

  苏州脸上的笑意隐退,越发显出脸上红得专一。他的筷子在油炸花生米上蹒跚,像心里也被引爆,波及到手上,炸得手脚不稳。

  苏州像个智者,沉思的模样让洁疑惑他一脑门子都是哲学。沉思的结果令苏州说的话深刻得像在剽窃教科书,他说,我们赶上了—个时代的转型期,这是我们的幸运同时也是我们的不幸。这个时期大浪淘沙,这个时期造就人才也毁灭人才。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在这个时期将束手无策,一切都在冥冥之中,人的主观意志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国听得不耐烦,用筷子打断他,说,你少来这套玄学在这假深沉,我只问你一句,你真的那么信天由命,一点也不为将来担忧吗?

  担忧什么?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甶?接下来的社会是个商品社会,我们这些吃皇粮靠死工资吃饭的人,将来会过什么日子?在未来社会里会处在什么地位上?难道你不想也不担忧吗?

  天不知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屋里没开灯,越发显得沉闷,苏州摇晃着站起来开了电灯,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洁看见两个严肃的红脸汉子郁闷的脸。

  国在一个曙光初照的清晨,推醒身边熟睡的洁,以极其庄严的口吻对她宣告:洁,咱们再不能这样活下去了,束手无策就等于坐以待毙,我们该有所行动有所作为了。

  洁揉着迷迷糊糊的睡眼,好半天不知丈夫是在撒癔症还是别的什么。丈夫神情的庄严和措词的严谨,让她觉着莫名其妙。

  国用右部肘关节支撑着身子,将轮廓分明的脸探到洁的面前,两个鼻翼发出的热气直扑洁的脸上。洁吓了一跳,忙伸手摸他的额头,没觉得烫手,才放心地抽回手来。

  洁,我要下海了!真的!国说这话时,脸呈现出坚毅,是那种一往无前的坚毅。

  洁这才注意到国眼睛里的血丝,明白这种坚毅是一晚上没睡好的胜利果实。洁张开嘴打了个哈欠,显出一种漫不经心。你要转业?

  为什么要转业?我在部队的事业正如日东升,前景看好。再说这身军装我还没穿过癥,转业干吗?那你怎么下海?

  以我的智力和精力,我想我会革命和生产两不误的。噢,我明白了,洁拖着长腔刻薄着,你是想既当婊子又立牌坊。说完,洁先被自己的胡说八道搞笑了。

  国没笑,他盯着洁的笑眼愣了会神,伸出手来拍了拍洁的头,说,你还别说,你这个比喻还是挺恰当的。军人的职、业还是很神圣的,算是立牌坊,业余时间经商挣钱花,算是当婊子。当然喽,牌坊要光明正大地立,婊子要偷偷摸摸地当。

  国终于下海了,在商品大潮的汹涌波涛中畅游起来。国并不孤笮,国有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战友。跟国一起搏击风浪的自然是国的哥们苏州。

  这两个自称是高智商的男人每天晚上把头拱到一起讨论生财之道。钢铁、煤炭、石油、化肥这些个很有来头的紧俏物资从他俩的红嘴白牙里轻轻松松地进进出出,把洁在一旁都搞糊涂了,觉得夫妻了一场认识了这么久,怎么就不知道这两个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听那口气,像国家物资部部长是他俩谁的舅舅似的。

  半个月下去,国和苏州已经能很地道地说一些商业场上的行话了。语言关过了,就差手提一只带密码的老板箱了。

  一天苏州兴冲冲跑来说,他中学的一个同学来电话让他帮忙搞十辆天津夏利,要那种新型的带后屁股的。苏州掰着他那粗手指头算了一笔账:一辆赚两千,十辆就是两万,哈哈!想想吧,两万是个啥成色?!

  当天晚上两人一碰头,嗬!战果辉煌!别说天津的夏利了,就是日本的皇冠、尼桑,德国的奔驰、奥迪,美国的凯迪拉克,真是应有尽有,要多少有多少!

  国感叹道,咱还在这偷偷摸摸地当婊子哩,下到海里一看,嗨!满海里游的都是亲戚朋友熟人。奇怪的是他们人人手里都有货,汽车、汽油、钢材、木材、煤炭、化肥,你要什么吧,要什么全国人民手里有什么,真过瘾!

  折腾了半个月,苏州同学的表哥也来了,国找的朋友的老乡也见面接上头了,在国和苏州看来这事已经算成了,剩下的就是那两万块钱什么时候能拿到手了。

  可半个月过去了,也不知哪根线哪儿没弄对没接好,最终两个人不仅没拿到那两万块钱,就连那些日本的皇冠、尼桑,德国的奔驰、奥迪和美国的凯迪拉克的车屁股都没摸着!到嘴的烤鸭不知从哪儿飞了。

  第二笔生意是倒饲料。国和苏州总结了只闻鸭子香不知鸭子味的经验教训,一致认为要避开热点,向人们的注意力还没有集中的市场瞄准拓展,于是就选中了饲料行业。用苏州的话说:人咱竞争不过,跟畜生们竞争应该不成问题吧?

  又是一阵忙活,国就像着了魔似的,不说人话,满嘴的猪鸭鸡鱼。晚上躺在床上,洁老闻着国身上有股子怪味道。国想跟她亲热,洁拉紧被子不干,去去去!没情绪!

  忙活过来忙活过去,国和苏州没给畜生们弄成一顿饭。苏州还忘不了耍贫,说,畜生们啊,惭愧呀惭愧!

  这天,国的处长的老婆带女儿去看病,跟洁聊天,聊着聊着漏了风。她问洁,听说你那口子在做买卖,发财了吧?洁说,什么呀,他家祖坟上压根就没冒那股烟!处长老婆不相信的样子,嘴上没说什么,那张胖脸上可是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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