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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飘落4

  如果你以为葛老师到了这种年龄还没有嫁掉是因为她的摸样儿不济,那你就算上了经验主义的当了。葛老师嫁不掉不是因为模样儿不济,恰恰相反,是因为葛老师的模样儿周正得厉害,岛上的男人们对她迟迟下不了手,就是因为面对着她的好模样儿缺乏勇气没有信心不知从哪里下手。就像一锅刚揭盖的馒头,最烫手的总是被最后剩下。葛老师眉心上有一颗红痣,当当中中如神工鬼斧一般令她风韵万千。人们对这颗红痣的说法不一,有人说是福痣’也有人说是祸痣,两种说法针尖对麦芒地让你搞不清到底是福还是祸。从她以后的经历看,我觉得祸的说法更接近事实一些。

  三个人挤在一个学校里,都引人注着目,又都不同凡响地筚肴身,在岛上这种闲言碎语的沃土上不长出点故事来那才叫怪事哩。

  以下是等我长到懂了点男女私情的时候的大体推测:

  教美术的葛老师好像喜欢上了教语文的王老师,而教语文的王老师似乎是无动于衷,倒像对教化学的梅老师存有一份念头,教化学的梅老师对此持什么态度我不好说也说不好。于是,教美术的葛老师就挺生教化学的梅老师的气,教化学的梅老师莫名其妙受了委屈,不知怎么让教语文的王老师知道了,也不知教语文的王老师如何了教美术的葛老师,反正教美术的葛老师就将自己的一腔怨气撒在了教化学的梅老师的儿子许萌萌身上。

  导火索是个黄澄澄的鸭梨。

  葛老师的美术课一般都是这样上的:事先在一块小黑板上画好一样东西,或是一个苹果或是一个西瓜,或是一个杯子或是一个碗,反正都是些吃的用的学生们熟悉又喜欢见到的东西。然后,她就提上这些东西出这个教室进那个班,把小黑板挂到大黑板上,把美术本发下去,剩下的时间就是支着美丽的细颈子坐在讲台上发呆愣神了。

  那些东西是葛老师事先请人画好的。真的,不骗你,葛老师不会画画。虽然她是个美术老师,但这并不影响葛老师对美术一窍不通。葛老师认为自己情有可原:谁让我是个民办教师的?那个时候,在我上的这所将小学、初中、高中一锅端的学校里,民办教师们是理直气壮地教不好学的。她们有足够的理由为自己撑腰:我又不是公办老师我凭什么要教好学?当然,她们一般还有在渔村党支部里当头头脑脑的亲人们做后台。

  葛老师手上的小黑板是要一周一换的,但那阵子葛老师心情不怎么样,许多事情难免不出差错。那天,她就一不小心稀里糊涂地将那黄澄澄的鸭梨第二次提进了许萌萌他们班。

  小黑板一挂上大黑板,底下的学生们先是一愣,然后就有笑声出现,见葛老师莫名其妙地东瞅瞅西望望的迷糊样儿,笑声就越发热烈了。几个调皮的男生趁机起哄,“噢噢……”地叫唤起来。许萌萌那天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界,在一旁趁热打铁地“噢”了一嗓子,谁知这一嗓子,却惹下了弥天大罪。

  葛老师放着那几个罪魁祸首不动,偏偏揪住许萌萌不放。许萌萌那天大约中了什么邪,偏偏跟她梗着长脖子犟嘴,一来二去,真把葛老师惹火了,她使出浑身的劲,把许萌萌连拖带搡地推出教室,在正上着课的静悄悄的校园里大着嗓门呵斥许萌萌。马上,就有许许多多的脑袋瓜子挤到各班的玻璃窗前向外张望,像一张张儿孙满堂的“全家福”。

  葛老师像个有激情的演员,越有观众她就越有表演的。她的伶牙俐齿这个时候派七了用场:口齿清楚,语言尖刻,口气毒辣。她数落了许萌萌的许多不是,那些不是许多早已超出了教师训斥学生的范围。似乎还不解气,她又扯着许萌萌的衣领子让他面向南山立正站好。

  南山上有埋着许萌萌爸爸的坟墓。

  “你向上看!”葛老师细长的手指指向南山,戳着那片阳光璀璨的墓地,声嘶力竭地嚷:“你看!好好看看!看看你爸爸!也让你爸爸看看你!看看你这个熊样子!再让同学们看看!看看你这个烈士子弟!像不像烈士子弟?!配不配做烈士子弟?!”

  刚才还梗着脖子一直强着的许萌萌,像一下被人抽了筋一样,人整个塌了下去。他站在校园中间,面对着父亲爬满青草的墓地,面对着四周教室玻璃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难堪至极。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许萌萌清秀的眼睛里淌出来,他抬起两条细胳膊轮流擦着、堵着,但无济于事。他似乎在拼命压抑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大声抽泣。

  头顶上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许萌萌刚刚发肓着的单薄的身子上,像父亲慈祥的目光。太阳远在天边,父亲近在墓中。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在早春的阳光下,在父亲透过青青坟上草的忧郁的目光下,大声地不能自已地哭泣。

  闻汛从后排教室跑过来的梅老师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当即便立在那儿,如同遭了霜打的叶子,瑟瑟发抖。

  王老师从梅老师身后跑出来,厉声叫着葛老师的名字,说她:“你怎么这么没水平?!”

  刚刚有了点悔意的葛老师让王老师这么一说,马上细眉一立,密牙一咬,越发就不要什么水平了。她冷笑道:“是啊!是啊!我当然没有水平喽,我哪有人家风流寡妇有水平!”

  本来围观的情绪是一边倒的,让她这么尖声一叫,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一件事上扯到了另一件事上。

  岛上马上就家喻户晓了,而且走板走得邪乎。人们宵略了阳光下少年的眼泪和抽泣,不知是有意还是疏忽。也许人们的兴趣本来就不在那里。

  舌头的功能就是比广播的好。广播又要打底稿又要负责任,舌头就没有这么多啰嗦事。

  舌头普遍有利于教美术的“老姑子”葛老师而不利于教化学的寡妇梅老师。他们是这样认为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结过婚的王老师娶没嫁过人的葛老师,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你梅老师不老老实实守你的寡插的哪门子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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