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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我们知道,你是我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你玩什么都玩得那么好,围棋第一,业余三段也下不过你;拖拉机第一,谁跟你坐对家谁赢;打麻将就更不用提了,有你在,我们输得少就已经很满足了;台球我们每人都被你打过七星。其实我最佩服你的是CS,《反恐精英》你是最先从网吧学会的,再手把手教给我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们当中只有你可能成为世界级的顶尖高手,击败最好的团队,SK,3D,都不在话下。上次比赛对清华第一局,我们四个人都完蛋了,你一对四,却把他们全杀了,只有世界顶尖高手才有这水平。只有我知道你的理想,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一直没有钱买一个听声辨位耳机,你老对我说,那耳机套在头上捂得慌,不爱用。你和我们玩当然不爱用,因为你就用网吧破鼠标也能赢我们,可有了耳机,你甩枪爆头的成功率就能到百分之五十以上,你自尊心总是那么强。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你过生日,我送你耳机当生日礼物,你没要,我当圣诞礼物送给你,你还不要,下午我们在网吧,你依然打得像平时那么英勇,我们打败了计院那个假强队,你说那才是你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我们得胜后一起在街边吃羊肉串,你特别高兴,因为关键时刻又是你,总是你,把我们大家解救。我真后悔那次全国大赛的预赛,我们花了钱,报了名,却不好好练习,比赛时四个人拖累了你一个,如果不跟我们在一起,也许你早就成为职业选手了,现在连南韩小跑都开上了,那次你阻击三个敌人,打得他们头也抬不起来,只是乱跑,最后你消灭了他们,谁都以为我们赢了,你已开始向天上鸣枪庆祝胜利,但最后我们还是输了,是我没完成任务,在关键时刻,我发现自己的钱花光了,竟买不起拆包器--可你事后却一点没有责怪我,要是那一次我们成功了,说不定会成为全国冠军--因为当时的清华是最强的--这是我最对不起的一件事。"

  华子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华子在对高强说话之前,没想到自己会哭泣,但他还是哭了,那是青春之泪,苦涩、充沛、源源不断、滔滔不绝,像是发泄,又像是--愤怒。

  是的,是愤怒。

  那是一种苦闷而简单的青春逻辑,仿佛是对着冥冥中发出质问:既然让生命存在,为何会有死亡?既然有死亡,为何又要有生命?

  现在,四张脸上都流下了泪水,有点不知羞耻,有点破罐破摔,有点肆无忌惮,反正就是这么一回。

  四双手握在一起。

  照例由陆涛说最后的话:"今天是六月三号,CS团队,"风中狂沙"解散了,高强,我们以此纪念你。我们不再玩游戏了,因为一玩我们就想起你--高强,我们毕业了,我们要工作了,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把我们遇到的事情讲给你听,免得你在那一边觉得寂寞,我希望你依然认为我们是你的朋友。我现在脑子突然乱了,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有何价值,要如何度过,只是追时髦,玩酷,以为是有性格,但谁也没有你酷,你说死就死了,都不跟我们告别一声,你是我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人,谁也没有你有性格,谁也没有你酷--你的死突然提醒我,生命原来是这么脆弱,死亡和我们如此接近,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如何度过我的一生,我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一死,忽然让我觉得原来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意义,除非你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大家而去?现在我最怕路过网吧,因为那里到处是你的声音,我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叫我向右,叫我向左,叫我冲--而现在,在我心里,全世界所有的显示器都熄灭了,再也没有CS,再也没有你--"

  陆涛捂住脸,说不下去了。

  "走!"华子说,他不想再哭了,他哭够了,心里堵得慌,喉咙里难受,如同头被按在水里,他想出去透透气。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一直走到院子里,他们看到参加追悼会的人在相互谈笑,看到天空,以及陆续进到院子的陌生人,还看到别的丧葬队伍,一排排停在停车场的新款汽车,抽着烟的司机,看到几个扎在一堆儿抱头痛哭的人,院子中央,有几个在打闹的小孩子,他们在用黑纱相互投掷,在奔跑,他们对死亡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是更幼稚的生命,只有新奇与欢笑,哪里都是他们的游乐场。

  然而正在走的四个人却是迷茫的。

  在他们身后,高强将被熊熊烈火化为灰烬,最难以被接受的情况发生了,人们对待死亡的仪式也被他们看到了,例行公事般的滑稽与困惑,而他们呢,他们离开高强,他们都知道这一回是永远地离开。他们走出殡仪馆,却步入迷茫之中。

  回声

  陆涛决心忘掉高强死去这件事,但他一星期后仍未做到。他是个敏感的人,他从高强的死中,察觉到了一个令他极不舒服的问题,"活着,然后死去,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这问题令他困惑,而这困惑又很难对别人讲清,现在,他就坐在书桌前发愣,旁边的电脑显示器里闪着奇怪的屏保图形。

  也不知愣了多久,陆涛换坐。后面是两架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陆涛坐在书架前面的地板上,书架里面放满了书,此外,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书,书像是从书架里流出来,倾泻在房间的所有角落,这是他最近几天疯狂翻阅的。他忽然很想知道,生命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但令他失望的是,对于这个问题,书里竟没有答案。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头脑中盘旋:难道,难道人们竟没想过这个问题吗?难道所有活着的人,都没想过什么是活着吗?

  女朋友米莱的叫声传来:"陆涛,陆涛,陆涛。"

  陆涛抬头,米莱走进来,蹲在陆涛身边,然后抱住他。

  一刹那间,陆涛觉得米莱是如此亲切,她的手是那么温柔,又一刹那,他觉得米莱陌生,又碍事,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想什么呢,走吧,快晚了,是不是叫我等你化完妆再走?"米莱笑眯眯地说,并且用手亲热地胡撸陆涛的脑袋。

  陆涛看了她一眼,低下头。

  "怎么了?你最近怎么老发愣啊?你在想什么呢?"米莱不笑了,她问他。

  陆涛茫然地看了一眼米莱,半天才说:"我在想我的前途。"

  "咱这不是正要去谈你的前途吗?起来,该走了,我爸可是个大忙人,他可难得说要见一见谁。走吧--"米莱拉陆涛,没有拉动,米莱再次蹲在陆涛身边:"你怎么了?"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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