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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朱丽千恩万谢地出来,没想到大老板会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回到办公室,将工作简单做了移交,立刻飞一般去找律师同学。

  此时律师同学已经从外面回来,看见双目红肿,容色憔悴的朱丽,心中有点不忍说出实情。但关上门,他还是实事求是。大家都是专业人士,应该知道程序。

  “苏明成被审了一晚,今早确认正式拘留。昨晚对方验伤报告也已经出来,轻伤,具体伤情不知。对你很不利的是,对方请的刘律师是个在本市公检法呼风唤雨的高人,这么短时间内,公安局已经做出全套材料,提请检察院批准逮捕。朱丽,实话说,我对你这个案子毫无把握。只能帮你在程序上略加指点,少走歪路。你唯一出路,是恳求对方手下留情。”

  朱丽听了只会喃喃地一直说“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去求明玉吗?可都还不知道她住哪个医院呢。吴非也找不到,让她到哪儿去找。朱丽发了半天呆,终于想到一件事,“昨晚明成被带走的时候,只穿着睡衣。我能不能拿衣服过去,顺便看看他在里面好不好?我起码得给他打气,让他有点盼头啊。”

  同学坦率地道:“不瞒你说,我已经去看了。所有人进去,照规矩都得被欺负一下的,你只能认了。而且你先生被送进去的是区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要是市局的还稍微好一点儿。我本来想委托熟人帮忙照应一下苏明成,但没办法,对方太强,没人愿意帮我。你得做好思想准备,里面关的什么恶人都有,苏明成会吃足苦头。”

  朱丽一向顺风顺水,几乎没有接触过月亮的背面,闻言心存侥幸。“里面总有管的人吧,被欺负狠了叫一声不就行了?”

  同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首先,欺负你的时候能让你叫出来吗?其次,里面关的这帮人个个都是等着审判的,心头狂躁不安总得找个人发泄,十来平方米的房子住着八九个人,本就憋闷得没处发泄,来了新人,大家还不合着伙儿给下马威?比如说我们骂人用的‘吃屎’,一个人望风,两个人压住手脚,一个人实施,快得很,等管的人巡查过来,嘴巴早抹干净没一点证据了。哎呀,对不起,我不该乱说。朱丽,暂时你送不进去衣物。”

  朱丽早趴在桌上哭开了,同学说吃屎的时候如此轻描淡写,可想而知,吃屎只是最基本的受罪,不知道明成在里面还受多大的罪呢。想到昨晚公公苏大强说明成惹谁不好偏惹明玉,朱丽这下可知道厉害了,不知道明成在里面有没有觉悟过来?如果被逮捕,关上一年两年,如此被欺负上一年两年,明成这个从来没吃过苦头的少爷兵还不脱了人样?虽说这是明成自找的,谁让他打自己妹妹去,只是……她能看着明成如此吃苦吗?

  朱丽从同学那儿哭着出来,也不顾旁人笑话她哭哭啼啼了,翻出明哲的电话号码,就找过去。

  “大哥,你得帮帮明成,只有你能帮他了。明成给关在区看守所了。而且明玉的律师很厉害,我的律师同学想托人照顾明成都不行,明成在里面得吃尽非人苦头了。我同学说起吃屎来轻描淡写的,不知道明成……明成吃不吃得了这种苦头。他若是反抗,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往死里打。大哥,你快过来帮帮明成吧。”朱丽泣不成声,但终于坚持着将严重情况告诉明哲。他们两兄弟要好,明哲总不会不顾弟弟,她只有求大哥了。

  明哲回答一句:“我上班没法离开。等下班立刻会过去,我得看看明玉。”

  朱丽这时候再伤心焦虑,还是没有一点听错,她听得出大哥对明成行为的反感,所以只说了来看明玉。但是,他来了总会帮明成的吧,那就来了再说。“大哥,明玉住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她行吗?起码让我去道歉,我再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明玉做到的。”

  明哲听了吴非的陈述,也以为明成是受朱丽挑动去找明玉算账的,所以对朱丽很是反感。再说,朱丽相对明成来说,总是关系远了一点,明哲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定朱丽在昨晚事件中的作用,为自己弟弟开脱,罪过自然是降到弟媳妇朱丽头上。但他还是淡淡地告诉了朱丽地址,便说了声忙,就将电话挂了。

  朱丽无话可说,谁叫明成没脑袋咎由自取呢?哪有将自己妹妹打成这样的。男人的拳头啊,朱丽都不知道偌大拳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会什么感受。平日里朱丽看到别人家丈夫打女人都会在心里骂一声,可明成,她的丈夫,真的打了,明玉还被打得动弹不得,大嫂就是证明,大嫂昨晚就气急败坏打电话过来骂。这个明成!朱丽非常生气地在心中骂,但又非常无奈地想,总不能真让明成陷在看守所吃屎吧。

  但朱丽直接赶到医院时候,只看见一走廊的花,守在门口的秘书告诉她,苏总正睡觉。朱丽等了好久没见开门,落寞地转身离开,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父母家。她该把最近发生的事都与父母说说,听听他们的意见。最主要的是,她需要找地方哭,需要哭的时候有人感应,有人安慰。

  明玉其实一晚都没合眼。她无法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眼前便仿佛出现她挨打的一幕。她的灵魂仿佛可以飘荡在空中,清清楚楚地看着自己被明成抓住头发,被迫扬起脸来,迎接明成刻薄的耳光。那种深刻的羞耻燃烧着她的心,原来,走出家门坚强了十年的她,不过是只一捅即破的纸老虎。她这时已经没了悲哀,没了感慨,她心中只有深刻的羞耻。她自以为百炼成钢,其实还什么都不是。她的心中,碎了一角曾经坚定的所谓信念,那一角的碎裂,锥心的痛。

  逼人的生活,让明玉从来无法有机会做她幻想中抱着洋娃娃甜笑的乖宝宝,她早在出道没多久就知道看守所里面有什么,她有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客户酒酣耳热时候,最喜欢将此当作吹牛的资本。她明白知道,明成只要进去半天,她便可以将在明成手底所受屈辱讨还,而那半天,将成为明成一生铭心刻骨的痛苦回忆,就像她永远不会忘记,最后一个耳光后,那满天飞舞的小小金星。

  可是,她并不觉得愉快,报仇,真能雪恨吗?不能。从常规意义而言,她确实报仇了。但是,她的恨,她的耻辱,已经形成一块叫作记忆的芯片,牢牢插在她的脑子里。她怀疑,她今生都不会忘记被抓起头发那一刻,心中的恨。

  明玉的眼睛一直看着天色渐渐发白,光亮充塞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但明玉的心,还游荡在昨晚昏暗的路灯下,看着那无耻的一幕一次次地重演。

  门外的走廊开始喧嚣起来,门时不时被打开,有护士秘书探头进来看望。随后,明玉听到大嫂来了。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以为自己是在用柔软包容的心帮助弱者苏大强。其实,父亲何尝是个弱者了?他有一颗天下最坚强的心,他可以冷眼看着一个抱着小孩的女子艰难地在大热天为他奔波,他都不想想,抱着孩子吃足苦头的吴非即将与大哥两地分居很长时间,他这么差使着疲惫的儿媳,足够破坏大哥大嫂的婚姻。这个世界,人们只看到表面,所以,纵容了所谓弱者却四肢齐全发达的无赖。

  比如明成,大哥大嫂若是知道他如今在里面受的待遇,知道明成现在是如此的软弱无助,大嫂还会送粥过来给她吗?而大哥,大约要奉劝她,家里人,打不断的血缘,饶过明成这回。所以,明玉不想见大嫂,免得费劲解释。可是,她需要解释吗?

  然后,明玉听到很多人来,那些人明玉更不想见,她难道亮着被打肿的脸,无力地躺在床上,接受那些人八卦眼睛的扫描?谁知道他们转个身会怎么想,她不想成为不相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再然后,朱丽来了。面对朱丽,明玉将会矛盾。昨天会议上,她欠朱丽一个人情,她拿朱丽当了靶子。但今天朱丽来,却肯定是来哀求她,求她放过明成。这笔账,该怎么与朱丽算呢?明玉推断,以朱丽过去勇于承担明成滥用父母钱的做派,朱丽不是个会怂恿明成赶来揍她的人,而且,从昨晚明成怒吼的话来看,明成还不是很清楚,她究竟把朱丽怎么了。朱丽应该是无辜。但明玉见过的商场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太多,看事情总不能非常简单,她不能非常确定朱丽可以置身事外。否则,如何解释明成如此的愤怒?所以明玉也不想见朱丽,一切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终于,明玉等的人的声音出现了。柳青才在外面说出三个字,明玉已经在里面扬声呼岀,“柳青进来。”柳青立刻携大捧鲜花破门而入,将花扔在明玉床头。

  “借花献佛。”见明玉的秘书拎保温盒进来,柳青诧异地问:“还没吃饭?伤得怎么样?”

  明玉一边挥手叫秘书出去,一边命令柳青:“帮我将床摇高,我边吃边说。外面怎么传闻?”

  柳青将明玉的床头摇高,一边急速道:“我先问你的,到底伤得怎么样?”但柳青很快看到床头摇高,被子滑下后,明玉红肿的侧脸。柳青的眼光立刻冷了下来,伸岀一只手,轻轻抬起明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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