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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四

  马利奇回到白马寺的时候已是夜里,弘元法师早就休息,他嘱咐小和尚静心在禅房等他呢。马利奇知道弘元法师有早睡的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典型的农业文明的习惯。他不行,他喜欢夜生活,来中国将近三十年,竟然还改不掉这个习惯。静心走后,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不知是热还是不瞌睡,他光脊梁坐起来,看见榻边茶几上有两本线装书,伸手拿一本,是《圆觉经 》,"如是我闻。"翻开第一页就看见这句,他放下来,又拿起另一本,是《 无量寿经 》,随手一翻,是《 宝树遍国第十四》:"彼如来国多诸宝树。或纯金树、纯白银树、琉璃树、水晶树、琥珀树、美玉树、玛瑙树,惟一宝成,不杂余宝……"他想起了刚买的这尊商鼎,要按这佛书上讲的,也属于"纯金树"的范围了。如来国多宝,他没看见,脚下的这个五千年古国才是真正的多宝之国呢!看外边月光如银,虫声如雨,就下了榻,走出户外,在寺院里踱起步来。农历六月正是炎热季节,他边走边用手打着脸边的蚊子,不觉地走到了弘元法师的禅房,抬起手正要敲门,静心和尚过来了:"马先生,没睡呀?"然后压低声音附在马利奇耳边说,"师傅睡了,我陪先生走走吧!"马利奇一笑,就和静心踏起月来。

  此时的弘元法师正在幽静的地下室内操着木锤造商鼎。五天前,当马利奇把这尊商鼎运到寺里时,弘元法师一下子就看呆了。一尊青铜大鼎在地下行走了三千年时光,你想想该是什么样子呢?苍老,斑驳,威严,自不待说,光那团氤氲不息的铜香就让你久久难忘。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的弘元法师,立即就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留下来!弘元法师一脸静穆地对马利奇说,这些字他也不认识,不过,他有探究的热情。这尊商鼎于是就下榻在白马寺,一气儿住了六年才得见天日。

  静心和尚走了进来。"马利奇睡了?"法师问。"嗯。我等他睡着了才过来的。"弘元法师赞许地点一下头。端着灯又细细地照看着。在那尊商鼎旁边,一个同样大小、同样面貌的"商鼎"已经成型。法师把灯递给徒弟:"你端着。"静心接过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照着。法师拿起一点儿铜锈,在碗里蘸了蘸,轻轻敷上:"只能这样了。说是膺品,也算正品了。""为啥这样说呢师傅?"徒弟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他。师傅说:"在有正品的情况下它是膺品,在没有正品的情况下它不就是正品了吗?""这么说,您是白忙了?"徒弟开着玩笑递上一杯茶水。"嘿嘿,"弘元法师笑了笑,"马利奇拿来的时候是正品,等我们拿出去的时候它就成膺品了。"法师喝了一口水,"记住静心,我们的谈话虽然很轻,但是若干年后,整个的中华民族都能听得见,你相信吗?""整个中华民族都听得见?"静心面现不解之色。"是的。整个中华民族!"

  第二天早饭后,弘元法师在禅房接待了马利奇。那尊斑斑锈迹的商鼎不动声色地蹲在紫红的架座上,庄严地对峙着马利奇和弘元法师。静心给两人倒上香茶。"弘元法师,鼎里的文字破译了吗?"法师呷一口茶:"破译了一些,还有两个字不识。不过,可以断定,此鼎铸造于商朝武丁以后时期。""为什么?"马利奇急于知道。法师又呷一口茶:"商朝前后经历了几百年之久,前期的商鼎少有铭文,偶有铭文文字也少,常常只有一个或者两个,大多都是氏族的徽记。你看此鼎,字数多达一十二个呢!"马利奇激动起来,他看着法师:"在下不敏,请法师明示。"法师说:"静心,把拓片拿来。"静心忙把鼎文的拓片送上。法师展拓片诵读:

  某某父作宝鼎,子子孙孙永用

  "慢,慢,"马利奇走到鼎边,伸头看着鼎里的铭文。

  "某某父作宝鼎,子子孙孙永用。"弘元法师又读一遍。

  随着弘元法师缓慢的朗读,马利奇用指头一个一个按住,像是怕鼎里的字逃走了似的。法师读完了,说:"马先生,这两个暂不认识的字并不重要,因为它是一个人的名字。全文的意思是希望传之子孙后代的吉语。""法师,了不起呀!"马利奇向弘元伸出拇指,"您听见了三千年先人怦怦的心跳声!"随后把耳朵紧贴在鼎壁上。

  五

  鬼子兵来到了平乐镇。骑兵的铁蹄震颤着各家的窗户。看见活物就开枪滥杀的结果几乎根绝了平乐镇夜晚的犬吠。老百姓紧闭着自家的大门,无一人敢走上街头。郭一山全家都钻进了地窖,大气不出,心惊肉跳着外边的响声。两只斑鸠落在院里的树上,咕咕地叫着。庆忽然哭起来,在这个静寂的时刻,声音显得特别大。彩凤鸣连忙用奶头堵住他的嘴,并轻轻地拍打着,希望他再次入睡。宝走到门口,说:"我出去看看!""不行。"云鹤鸣一把扒开他,"你小,还穿着学生服。"下意识地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郭济财。郭济财忙把头扭到别处。虽然是地下室,因怕吓着孩子,点了一盏微弱的灯。"我去!"云鹤鸣说得很平静。宝要争:"娘,你没我跑得快!""听话!"云鹤鸣说着,慢慢地顶起盖板儿和盖板上的糠囤,小心地钻了出来。

  空空的院子,一片安静,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云鹤鸣谨慎地走着,她小心地走到大门口,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街上,烧毁的四轮太平车还在冒烟儿。云鹤鸣忙又走了回来,正要进屋,忽然看见几只喜鹊叫着,落上枝头。云鹤鸣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挪动糠囤,打开了地窖的盖板。"能出去吗?"宝迫不及待地问。"再等等,慌啥慌!"一山在洞内大声吵。"没事了,出来吧!"娘说。

  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刚刚出了地窖,饭还没有做熟,砖头扯着孩子从后门走进了郭家,径直进了上房:"姑!"上房没人。砖头和儿子走到二进院,正碰上花娘回来,看见砖头,花娘吓了一跳,大声问:"砖头,咋这时候回来了?家里啥样?这不是驴驹吗?"说着伸手去拉孩子。六岁的驴驹紧张得往后直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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