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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刘仙堂不洗了,指手画脚地说:"郭老头子死了,可郭家没伤元气!那个黄毛马利奇,也颠颠儿地帮着他们。这些天又来了个狗屁程司令,还弄过来一群丘八,站岗哩,出操哩,起大伙做饭哩,扯电线架电话哩,他这是干啥哩?给咱好看哩!你想过没有,要是程司令把两个宝贝疙瘩子往咱家一送,那该是啥样子?他偏送郭家!你说我气不气?那个时老头子呢,原想着弄到郭家,郭家不治,坏的是郭家的名声;给他治了,时老头子好了还会告他。我要叫他郭一山恶心,呕吐。最好是治死了,那我们就可以说他是挟私报仇。哎!偏偏好起来了!你说我气不气?全是惹我生气的事儿,你说,我能不长疙瘩吗?嗯?"老婆劝他:"各家关门过日子,咱不管他们家的事中不中?""不中。"刘仙堂喊,"咱不管他,可他要管咱呀!"老婆皱起眉:"他啥时候管过咱呢?""哎呀!"刘仙堂摇摇头,"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平乐镇就这么巴掌大一片地方,他家的生意好,咱家的生意就不好!他家的名声大,咱家的名声就小!他家过得幸福,咱家就过得不好。这一点难道你都看不出来?"老婆又劝:"以后沾郭家的事咱不听中不中?""不中!"刘仙堂又叫,"你不听他要叫你听!""他会撵到咱家?"刘仙堂骂:"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平乐就这么一片屁股印儿,他家放个屁,你就得闻臭气儿;他家的公鸡打鸣,咱家的公鸡就咯咯。不听行吗?"王桃儿有点丧气:"那你说咋办?""咋办?我不正想办法哩吗?咱爹咋死哩,不就是让郭家气死的吗?咱收钱,他不收钱;天下穷人多,都往他家跑,好像他家的医道就高了似的,其实,狗屁!"刘仙堂又撩了一下水,说"再换点儿热的!"老婆忙给他兑热水。

  水兑好了,刘仙堂却站了起来,说:"不洗了!"老婆不解,小声说:"咋了?洗呗!"刘仙堂大骂:"滚!"王桃儿看他一眼,慢慢地退出去,嘴里禁不住咕哝:"真是他爹的种!一辈比一辈拗!""你说啥?你敢大声点儿!"刘仙堂在后边骂。

  老婆滚了,刘仙堂擦干净穿上棉裤,来到永春堂闷坐。宽大的药柜上,每一个药斗上都写着三种药名:当归,熟地,紫河车……刘仙堂皱着额头,风吹着鲜红的门额,哗啦哗啦地响着。刘仙堂走过去,一把扯了下来。

  三

  时木墩被人送到郭家,三天后退了烧,五天后起了床,来时脏得不成个样子,虽然被孙子洗了两次,仍然没有根本改观。云鹤鸣把一山的几件旧衣服交给砖头,让他给爷换。砖头皱着眉很不情愿,咕哝着:"俺姑不让我管他。"云鹤鸣说:"恁姑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他是恁爷哩!"小了声音又嘱咐,"别让你姑知道不就行了,别恁死心眼儿!你是他孙子哩!"

  来到东厢房,砖头给爷洗了洗手脸,又用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这才把衣裳给他换上。时老头儿很少说话,时常闭着眼睛。小七十的人了,又摔了这一次,看上去明显虚弱和苍老。"爷,郭先生说,不发烧了,就说明你的腿恢复得很快。等你好了,安心地过日子吧,就别去赌钱了!"时老头儿面无表情,选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旁边,一字儿躺着的是黄洼挖窑的黄老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听见砖头劝爷,悄悄地笑了。

  没到晚上,花娘就知道了给老头儿换衣裳这件事。她不是不想让给他换衣裳,她是怕形成了既成事实将来老头子治好病不走了,要那样,还不是要把人气死吗?每天晚上砖头都来报账,多少斤果子,多少钱一斤,还有多少斤,俩人都不识字,全靠嘴说脑记,花娘的账头又不好,不算个轻活,每晚上娘儿俩都得撕掰一阵子。花娘正坐在床上发呆,时砖头悄悄走了进来。"姑。"他喊。"砖头,坐吧!"砖头看姑客气,反而不坐了,警惕地问:"姑,您有事?"花娘说:"我听说,你给你爷换衣裳了?""嗯。"砖头像输了理。"你在哪儿弄的衣裳?谁让你换的?"姑现出生气的样子。虽然十九了,但从小挨吵,怕她怕惯了,回答就有点儿语无伦次:"嗯。嗯是这样的,我也不想让爷来。爷来了我也害怕。但他不是来了吗?郭先生都给他看了病,他来时烧得快不行了,人家都尽心尽力地看,咱还有啥说的。我也知道他不行正道,谁叫他是我爷呢!他穿得又脏又破,下边的裤子都遮不住羞了……"花娘提高了声音:"你还没回我的话呢!你给哪儿弄的衣裳?""是、是云先生给我的衣裳,也是她让换的。""云鹤鸣给的衣裳?"花娘盯着砖头看。"哎,真的!她还说,不要让你知道!"砖头一急,啥都坦白了。花娘问:"为啥?""她说怕惹你生气!"

  花娘叹一口气,说:"砖头,姑没有亲人哪!别看你姑夫老,姑就他一个亲人。他一走,我就感觉这世上空了。我十岁的时候你奶奶就走了。你爹比我大两岁,他十二岁。你爷不走正路,天天赌钱。农家呀,哪有钱让他赌啊,拿住啥都敢换钱!俺娘夜里睡觉都不敢脱衣裳,怕他偷出去卖了!就这,还是叫他把裤子偷走了!我都十岁了,我啥不知道啊!那天晚上俺娘把裤子洗了,放在枕头边上晾,睡一觉醒来,啊,没有了!他咋进来的你知道吗?俺娘仨在里边插住门!他把门卸了!俺娘得了气臌症,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死的时候连条裤子都没有啊!"花娘说到这儿流下泪来,"你爹十二我十岁,两个孩子啊,啥都没有!谁都瞧不起咱啊!人家都是白天出门,我和你爹都是晚上出去,像狗一样夜里才敢出去呀,十岁的闺女了,没衣裳穿!我们都穿树叶!还是邻居们看俺俩没娘的孩子可怜,才给俺俩弄了一条破裤子,谁出门时谁穿!我恨死了赌钱的人!我只要听说谁谁赌钱,我就在心里祷告着让雷公劈了他!让阎王爷抽他的筋扒他的皮。所以,当我十四岁上你爷把我以二百串的价钱输给马三赖的时候,我死也不从!不是因为我留恋这个家,而是我恨赌钱的。我那时候想,都说土匪抢女人,绑花票,咋没人来抢我呢?随便给我抢到哪儿不比在家强吗?也是缘分,你姑夫好说缘分。你姑夫正好走到那儿,一看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那样痛哭,他心里受不住,他是个好人,心软,我跟他二十四年我知道,他是个大好人!他就把我救了!他是比我大二十八岁,可我愿意嫁给他!真的,再叫我嫁一辈子,我还是愿意!我恨你爷的第一条是他赌,害了全家;第二条就是他告郭家。两年后他来了,非把我领走不可!说老头子骗了我。其实我知道他想干啥,我十六了,又在郭家吃了两年饱饭,我出落得俊气了,他想卖个好价钱,再赌!砖头,你爹也是死了几死,要不是郭家,他早死了!我不说了,你都知道,人得知道报恩!以后啊砖头,手脚要干净点儿。"砖头让姑说傻了,呆呆地站着,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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