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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二

  时老头儿此时已经来到门前。时老头儿这次不是走来的,他是由两个壮汉用车子推来的。云鹤鸣走到门外时,几个年轻人正奚落他:"哎哟,这不是时老先生吗?保证又去县里告郭家了!看,又挨县太爷打了吧?""是吗?"旁边有人也跑过来,"这县太爷也够黑的,咋能把人打成这样?有理没理,也不能往死里打呀!""哈哈哈哈。"人们放肆地笑着。到了跟前才知道,时老头儿受伤了。送他来的两个男人,既无人端水,也无人让烟,很尴尬地站着擦汗。云鹤鸣对砖头说:"快去,请先生给老人家治病!""那--"砖头似有话说。云鹤鸣小声说:"只兴他不仁,不兴咱不义。去吧!""啊。"砖头应着转身就走。"哎!"云鹤鸣喊,砖头又站下来,鹤鸣吩咐,"不要给你姑说。""中中。"砖头点了头,扭脸飞奔而去。云鹤鸣看着门外的两个推车人一直擦汗,就说:"两位兄弟,快进屋里坐吧,这么远的路!中午在这儿吃饭!""哎哎不了,家里忙着呢,我们还得回去!"年长一点儿的男人很不好意思,"是你们镇上的刘先生告诉我们的……我们一听是郭家的亲戚,就连忙把人送来了。我们也不知道还这么复杂……"扭了脸看着年轻的同伙小声又说,"你看这是啥事!"

  郭一山快步来到车前,弯下腰仔细地看着老头儿:时老头儿双目紧闭,仍然哆嗦着。郭一山拉开老头儿的脏裤子一看:腿肿得像冬瓜,明晃晃的。有一处皮肤黑烂,淌着脓水。"把木床抬来!"一山大声说。众人急忙把门楼下的木床抬到车子边。"把他抬床上,慢点儿啊!"郭先生说着,弯下腰和砖头等人小心翼翼地把时老头儿挪到床上。"太脏了,要洗!"一山说,"端盆凉开水!""中。"砖头应着就跑。一山又喊:"再拿碗白酒!""中中。"砖头扭脸又应。巧巧也过来了,挤到前边看。

  送时老头儿的两个汉子看车子空了,推起来就要回去。"慢!"云鹤鸣从兜里掏出几枚铜板,递往年长的男人,说:"对不住了,既然一定要回去,那就路上买碗饭吧!""哪能要钱!净给你们添麻烦!"年长的汉子推辞着。云鹤鸣把钱硬塞给两人。

  今天早上,刘仙堂牵了毛驴驮着媳妇走亲戚,在刘疙瘩寨外碰到时老头儿。当时两口子正拌嘴,刘仙堂说:"听说郭家的药王爷赎回来了?"老婆不想让他说这事,就说:"咱过咱的日子操他的心干啥?"刘仙堂恼了,说:"操他的心就是为了过好咱的日子!"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时老头儿。一团破布似的时老头儿靠在桑树上打哆嗦,一抖一抖地抽。刘仙堂是医生,一瞅就知道这人发着高烧。他并没在意,也没看出他就是时老头儿。毛驴更不在意,差一点儿就绊住老头儿的腿了。倒是驴身上的王桃儿在了意。王桃儿发过高烧。王桃儿知道烧到哆嗦的程度那就厉害了。"哎呀,这个人发烧!"禁不住一叹。刘仙堂皱起眉,只管往前走。王桃儿又说一句:"这个人摔住了,你看腿上有血!"也是职业习惯,刘仙堂就站住了。这一站住,四只眼睛就认了真,"啊,这不是时老头儿吗?"毕竟在一起商量过事,刘仙堂先认出来了,"时老头儿,时老头儿!"哆嗦着的时老头儿使劲睁开眼:"仙、仙堂,救我!"刘仙堂围着时老头儿看了一圈儿,说:"你、你咋在这儿躺呢?"时老头儿说:"我、我遇着歹人了,抢钱……""啊,啊啊,你在这儿等着吧!"刘仙堂坏坏地笑了笑,赶起驴来走了。"仙堂,仙堂救我……"时老头儿看刘仙堂走了,喊了两声就又闭上了眼睛。"这个时老头子,活过月了!"刘仙堂有点儿幸灾乐祸。王桃儿停住脚说:"你不救他?"刘仙堂头都不扭:"救他?咋救?你下来叫他骑上?他骑得上吗?""哎,"王桃儿叹一声,发起感慨,"时老头儿糊涂,你说闹啥呀!你闺女嫁个有饭吃的地方不就得了,非得打官司、打官司,打得六亲不认,好受了吧!要不是这,给他送到郭家不行了!"刘仙堂忽然有了兴趣:"哎哎你再说一遍?""我再说一遍?我说啥啦?我啥也没说呀!"刘仙堂启发她:"你说把他咋着--"王桃儿醒过神来:"啊?啊啊!我说把他送到郭家。现在,打两场官司了,送去了郭家也不会管他!""哎,哎哎哎!"刘仙堂拉住驴,站下来,"我就是要把他送到郭家!""啥?"这下轮到妻子瞪眼了。

  刘仙堂停住脚,一脸得意地说:"你想,郭一山正办他爹的三周年祭日,让时老头子也去走走亲戚,给他那死了三年的女婿磕个头呗!嘿嘿嘿嘿,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说过又禁不住一叹,"这世界大得很,可就是路太窄不是?又走到一块儿了!"刘疙瘩寨那两个汉子都到郭家看过病,一听是郭家的亲戚有难了,二话不说,推起车子就送来了。

  花娘正逗宝玩儿,她拿了一支小棒槌儿,一边摇,一边唱儿歌:"小老鼠儿,给哪儿睡?给墙窟窿儿里睡。铺的啥?小铺底儿。盖的啥?小盖底儿。蹬的啥,小轱轮儿。枕的啥,小棒槌儿。呼噜呼噜,打鼾吹儿。"巧巧跑进来,大声报告:"奶奶奶奶,给咱吵架的那个老头儿来了!"花娘抬起头:"哪个老头儿?""就是那个,那个给你吵过架的,老头儿!"花娘一惊,把宝放在床上,说:"看着你弟弟。""嗯。"巧巧马上趴到弟弟身边,学着娘的样子用指头在弟弟身上乱点起来:"这是坑,这是井,蛤蟆肚儿,往这儿拱,拱……"小家伙经不住痒,咯咯咯咯一个劲儿地笑。

  外伤处理完了,时老头儿被众人小心地抬到东厢房内。"老先生高烧,服柴胡退烧汤。"郭一山坐下开了一个方子递给云鹤鸣,说,"快熬快喝!"云鹤鸣接过方子,扭身就去药房。刚出屋门,被花娘迎头拦住:"鹤鸣!是不是那个死老头子又来了?"云鹤鸣站住,点了点头。"不要管他!"花娘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喊,"叫他走!立马让他走!""花娘!"云鹤鸣把她拉往后院,说,"他腿摔断了,正发着高烧。我这就给他熬药呢……""不能去!烧死他正好!"花娘拉住云鹤鸣,"叫他死到外边去,不要死在咱郭家!""花娘,他是病人,"云鹤鸣也急了,"咱是先生!有一分盼头儿也得治疗,咋着也不能让病人死了啊!"说着又要走。"不要管他!不能管!"花娘又拉云鹤鸣,"他闹活郭家一辈子,告了父子两代人!郭家哪儿对不起他?郭家救了他闺女,郭家给他儿娶了媳妇,郭家到今天还养活着他的孙子哩,他祸害了郭家多少钱!郭家对他一百层,他对郭家坏良心!他可有今天了,活该他……""花娘,花娘!"云鹤鸣边拉边劝,"他现在是病人,他今天不是来闹事的!咱是先生,治病救人是咱的本分……""那也不能管他!他坏良心……"花娘使劲拉住云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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