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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第二天,新媳妇带砖头去了街上,抬回来一张花梨木的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子,老板又送了两个花瓶,往客房里一摆,满屋喜气,多日的凌乱、肃杀之气为之一扫。她让砖头请来一班泥瓦匠粉刷了看病的东西厢房,屋里边又搭了彩席的覆棚,看上去光鲜明亮,满屋生暖。打扫院子,清理杂物,短短十天,郭家大院焕然一新。院里的杏树也凑热闹,灿烂烂点燃起满树的杏花,引逗着蜂儿蝶儿翩翩起舞,也引逗得街坊邻居都来赞叹。

  要说花娘不应该对媳妇有意见,当药王,她赞成;赎地不赎药王,她心里也同意。她不会算账,她是从感觉出发,她感觉肚子里有饭比屋子里有药王更重要。但她就是对新媳妇有意见:她妨夫!没过一天就把夫妨到了土匪窝子里。要不是一山出这事,老头子也不会死!一想到这儿,她心里就疼得直抖。她胆大!一个女人家敢闯土匪窝子,还是拗着老公公!她逞能!这么多年郭家也没有粉刷厢房,清理院子,你看她才来几天,非得变变家里的样子不中!夜里睡不着,花娘坐起来,思来想去,禁不住放声大哭。一山虽然是医生,但他害怕夜晚的哭声,声嘶力竭,?人巴叉的。新媳妇胆大,披上衣服穿上鞋,点了油灯端着,来到了花娘门外。但任凭她如何劝,花娘就是不开门。新媳妇站了一阵,就又端着灯回屋睡了。

  砖头是花娘的亲侄子,在家吃不饱穿不暖的,来郭家吃了一年多的饱饭,一下子蹿高了一节子。花娘给侄子说实话,她说:"砖头啊,恁姑父一死,我这心里头忽然就被掏空了,空落落的都是冷风啊!老头子没死的时候,虽说天天得照管他,可总感觉着踏实。这以后,我还依靠谁呢你说?"砖头十五了,会劝人了,说:"姑,您老别担心,谁也不会缺您的饭短您的衣呀!""哎呀,我不担心?我老担心呢!你看看她多大本事呀,土匪窝子她都敢去!才进门三天就敢不听老公公的话,哎,还竟然能把老头子买交住了!说她当大任!当大任啥意思啊砖头?"砖头瞪着迷茫的眼睛,摇了摇头。"你姑父还悄悄地对我说,这个媳妇呀,不是个仙女就是个魔头。老头子临死的时候咋说,说她不是魔头,我看呢,她不是魔头才怪呢!你想想,进门头一天,她就把男人妨到土匪窝子里去了,进门第五天,她不把老公公妨死了吗?我看这个女人,她劲大得很!不知道以后还妨着谁呢!""听说她来时身上带了两把剑?"砖头前天才听姑说过。"可不是嘛!头上一把,腰里一把,说是要辟前边那俩媳妇的邪哩,我看,她不用辟,那俩媳妇谁看见她谁跑,哪个也不敢惹她!"花娘越说越有劲。砖头又劝:"姑,您别担心,一山哥对你不错。"花娘火烧了一般:"他?软柿子一个,很快就被她捏扁了。你信不信?你还小砖头,你走着瞧!""那你说--"砖头不知道往下该说啥。"没好日子过了!哎呀我的娘呀,老头子啊,你撒手这一走啊--"花娘忽然又哭起来。

  新媳妇感觉花娘老哭必有个原因,一山说,啥原因啊,爹死了她难受!

  三

  马利奇来了!

  马利奇拄着拐杖出现在郭家大门口,一下子扯直了众乡邻们的目光。"慎终需尽三年孝,追远常怀一片心,永垂不朽。"马利奇读着郭家门楼两边的丧联。有病人从马利奇背后走过,把几个白萝卜放在门外的大笸箩里。

  "郭先生,您好啊?"马利奇喊着,想借拐杖的力量跨进门槛。跟着的老陈和小眼儿连忙搀扶。"马先生?"郭一山连忙站起来,"马先生,我还没有谢您呢!您好多了吧?""何谢之有!"马利奇缩一缩脖子,做一个滑稽的表情,"不是先生,马利奇早完蛋了!我应该谢您呢!"郭一山把众人让进客房。"马先生好!"新媳妇走进来,奉上茶水。"郭太太,了不起!"马利奇看着新媳妇竖起拇指。四岁的巧巧突然跑进来,依在爹怀里撒娇,把桌上的茶水撞洒了一片。新媳妇一见,连忙喊她:"巧巧,走,妈给你买糖去!"巧巧小嘴一撅:"不,你坏!坏死了!你拿剑杀我娘,我才不跟你玩儿呢……""巧巧!"郭一山皱起眉头,往孩子屁股上象征性地打了一掌。巧巧哇地哭了。花娘连忙跑来,拉起巧巧:"走走,别惹爹生气!"巧巧哭着喊着:"爹坏,爹不疼巧巧,爹疼新妈!呜……""这孩子,惯坏了,越大越不懂事!"一山端起茶水,自嘲似的笑了笑。

  马利奇不接一山的话,他看着郭一山:"郭先生,我有一个想法,我要在这儿住院!""住院就不必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只需静养三个月,就可以传教做事了。"郭先生给他解释。"郭先生,这个我相信,完全相信!我佩服郭先生,佩服中国医学,我想做您的徒弟,学习您接骨、正骨的医术。"马利奇边说边比划。众人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你不姓郭,是不能受传的。"老陈禁不住接上。"这个我懂。你们中国,传男不传女,传同姓不传异姓。我可以姓郭嘛!我的祖上叫马太·利奇,中国的名字叫利玛窦。为传播基督精神来到中国,曾经向明朝皇帝进贡过自鸣钟。万历皇帝让他当过明朝的进士,他还和一个叫徐光启的大臣合写过《几何原本》。意大利是没有姓的,姓什么都行,只要能学到精湛的医术,我可以姓郭……"马利奇滔滔不绝。"马先生,你这一说我就纳闷儿了,你的祖爷爷叫马太·利奇,你咋也叫马利奇呢?你是中国通,你知道,这在中国是不允许的。"郭先生笑着问。"是啊是啊,这不乱辈了吗?"老陈叫喊着。马利奇说:"啊,这是对我祖上马太·利奇先生的纪念。在中国既不能和父母同名,也不能喊父母的名字,我们意大利不这样,马太·利奇就是马太·利奇,谁都可以喊的。"

  又有病人来了,满头大汗的家属跑进客房:"啊,郭先生,有客人啊?孩子摔住了!"来人焦急地解释着。"好的,就去!"郭一山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忽然站住,对马利奇说了句:"对不起,马先生!晚上说话!"马利奇笑着说:"我听先生的,晚上说话!"

  马利奇果然没走。两张太师椅子,郭一山坐在东边,马利奇坐在西边,高大的狮子烛台上,一边一支粗大的红烛。

  马利奇认真,遇事总要辩个明白才舒服,之所以没走,就是想弄清楚郭家为什么不收他做徒弟,或者说,收他做徒弟有什么不行。两人一坐下,马利奇单刀直入,续接上白天的谈话:"土匪是没有道理的!郭先生,你想过没有,如果尤瞎子不放你回来,或者说你不幸遇难,这都是可能的。你们郭家的正骨医术还能不能传下去?中国有句老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一个负有重任的家学传承者,你不感觉这是最大的不孝吗?"郭一山重重地点头。"所以我要学,要做您的学生,徒弟。我要把郭氏正骨传到意大利,传到欧洲。我刚刚向老陈学了一句中国匠人的行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教我了,为什么那么多中国的能工巧匠都断了血脉!不要紧,我不在中国行医,我要回到意大利,不和先生您争市场!"马利奇说过,真诚地看着郭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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