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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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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肖长功已经喝醉了,蓦然间发现肖玉芳不在,问冯心兰:“咦?玉芳呢?”——“吃完饭就没影了,八成是看他师傅去了。”——“唔?她这些日子怎么老往他那儿跑?吃一百个豆子不知豆腥味,这可不好。”——“谁说不是呢!时间长了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儿。”说着,肖长功的脸阴沉了。冯心兰说:“你呀,别小看了老三,他啊,对待女人可有一套。”肖长功不爱听了:“别说了,睡吧,我心里有数。”冯心兰叹口气:“唉,有不少女人就是吃这一套呢,我看玉芳就挺恋恋他的。说是孩子们的姑姑,可别忘了,她和德龙岁数仿佛,没有社会经验,别叫他愚弄了。”肖长功打起了呼噜。半夜里,肖玉芳悄没声地回到屋里,放好被褥。冯心兰走进来盯着她看:“玉芳,这么晚了,到哪儿去了?”肖玉芳忙掩饰道:“哦,去看一个同学了。”冯心兰却说:“是男同学吧?岁数还挺大。”肖玉芳睨了她一眼叫着:“嫂子!”冯心兰苦口婆心地说:“玉芳,有些话我这个当嫂子的不得不说。你也不小了,以后和男的在一起,要稳重一些。你看你和你师傅,成天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别惹出闲话来。”肖长功也披着衣服走进妹妹屋子,大声地问:“玉芳,这么晚了,大工匠你到哪儿去了?”“怎么?到哪儿去还要向你汇报啊?”肖玉芳十分反感地回嘴说。肖长功笑了:“怎么?我当哥的问问还不行啊?”肖玉芳:“你那是问吗?简直是审问。我去看我师傅了,怎么,不行吗?”肖长功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了,他语重心长地说:“玉芳,你不是小孩子了!”杨家屋里,杨宝亮跪在炕上,十分麻利地缝着被子,他的小头梳得铮亮。杨老三坐在桌前哗啦哗啦地翻着杨宝亮的作业本,不停地说着:“怎么净是五分呀,怎么连个四分也没有啊?”杨宝亮转着眼睛:“我也不知道啊,你想要四分啊?”杨老三:“我说啊,你这不是抄的吧,怎么都是五分啊?”杨宝亮:“我抄谁的啊?他们都抄我的。”杨老三心有所感地说:“都是五分也没意思,这东西就像人一样,一个人要是没有缺点,水光溜滑板板正正,也没什么意思。”杨宝亮不说话。杨老三问:“是不是宝亮啊?”杨宝亮还是不说话。杨老三急了:“我说话你听没听见?小兔崽子!”“你别没事找事,没看我在给你缝被子吗?这些日子,你动不动就蹬被,你看,被都蹬了个大窟窿。”杨宝亮埋怨着。杨老三说:“蹬破了换新的,我乐意。”宝亮人小鬼大:“我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是在练锻锤上的功夫,想和肖大大比武。”杨老三突然暴怒道:“比个屁!我他妈不比了!”宝亮却问道:“爸,你又喝酒了是不是?”杨老三抽抽鼻子:“我怎么闻着咱屋里有股怪味,这什么味?”宝亮说:“还用闻吗?酒味。”杨老三站起来在屋里闻着。一直闻到宝亮跟前,他乐了:“嘿,小分头梳得铮亮,你小子从小就不走正道!”杨宝亮一本正经:“爸,我是卫生委员,我得把自己收拾干干净净才能去说别人。”杨老三端量着宝亮:“说得对,要想让人服就得有真本事,要说别人脏自己得先洗个澡,要是和比你高的人说话,脚底得先垫个凳子,小子,你这头油是从哪来的?”杨宝亮说:“你的。”杨老三说:“我有日子没擦头油了,你也能翻腾到?” 杨老三忽然又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口罩?”杨宝亮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卫生委员,每天都检查别人戴没戴口罩,我自己没有能行吗?”杨老三究根问底:“我问你哪来的钱买的口罩?”杨宝亮不语。杨老三抬高了声音问:“是不是偷我的零钱了?”杨宝亮叫着:“爸……”杨老三抓住他的口罩带儿。杨宝亮一下子哭了:“爸,爸……”杨老三猛地一拽,突然愣住了。这口罩只有带没有罩。杨老三解开他的衣服:“罩呢?罩呢?”杨宝亮抽泣着:“我怕你不给我买,我就用白鞋带拴在脖子上蒙人……”杨老三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他背着手低着头在屋里转着:“好,好!好一个聪明的小子!有志气,有智慧!比你爹我强啊!做人就应该这样。什么时候都得有心气儿,什么时候都不说熊话,小子,你心窝里有这口傲气顶着,头发丝儿都能顶出火花子来,什么人见了你都得先矮下三分,小子……”杨老三一回头,愣住了,杨宝亮已经趴在炕上睡着了。杨老三上了炕,把宝亮安顿好,拿起针线一针一针缝起来……第二天,锻轧车间人声鼎沸。肖、杨双方的徒弟一字排开,大鼓擂得咚咚响,互相叫阵。罗切斯特高声地朗诵起郭小川的诗来:“三伏天下雨哟,雷对雷;朱仙镇交战哟,锤对锤;今儿晚上哟,咱们杯对杯……”杨老三的徒弟也不甘示弱,齐喊:“好汉不好汉,擂台比比看,今天大比武,看谁是软蛋!”小环子也领着师兄弟喊:“龙是龙,虫是虫,肖长功,肯定赢!”冯心兰在天吊上往下看着。两台锻机上各放着两块儿薄薄的钢块儿。 大工匠肖长功稳稳地坐在锻机前,等待着杨老三。杨老三一帮徒弟把鼓声停了,焦急地望着门口,悄悄地议论着。徒弟甲问:“师傅怎么还不来呢?不会是怯阵了吧?”徒弟乙道:“说什么你!师傅怵过哪个疤瘌眼子!”肖玉芳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在人群里急切地寻找着杨老三。小环子喊了起来:“杨师傅不敢来了,吓尿裤子喽!”肖长功微微一笑。他刚要起身离座,车间里有人突然一声大喊:“我来了!”众人一惊,回过头去。肖长功也回过头去。只见杨老三大步地走到自己的锻锤前,稳稳当当地坐下了。肖长功默默地注视着杨老三,杨老三也注视着肖长功,一笑。双方徒弟擂响了大鼓。肖长功的手抓住了气控阀,杨老三的手也抓住了气控阀。肖长功的脚踏上控制阀,杨老三的脚也踏上控制阀。杨老三看了看肖长功那只踏控制阀的脚,穿的是一双翻毛皮鞋。两个人的眼睛对视着。气氛紧张,一触即发。谷主任吹响了口哨。肖长功的锻锤悠悠地升起来。“慢着,等等我!”一声断喝,肖玉芳和胡大姐扶着瞎师母来了。瞎师母在胡大姐和肖玉芳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车间。肖长功和杨老三急忙迎过来。肖长功笑道:“师母,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瞎师母嘎嘎笑着:“我来看热闹啊。你师傅最得意的两个徒弟,一个张飞,一个马超,今天要比试比试武艺,决出个公母,这个热闹我可不能不看,千载难逢啊。”肖长功问:“师母,您看得见吗?”瞎师母喝斥:“看不见我有耳朵,我听得见。”肖长功道:“那您就听。”杨老三看了肖长功一眼骂:“找屁呲。玉芳,给你师太搬把椅子,把我的坐垫也拿来,还有我沏的那壶好茶。”小环子搬着椅子匆匆跑过来:“来了,早就准备好了。”瞎师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茶就免了,我没那么大的谱儿。”说着,落了座。谷主任过来,弯着腰问:“师母,可以开始了吧?”瞎师母道:“咦,你是大主任,了不得,得你下令啊。”谷主任赔笑着:“师母,在您眼皮子底下,我什么时候都是孩子。”一挥手,“那就开始吧!”肖长功和杨老三各自归位。肖长功看着杨老三说:“请吧。”杨老三一抬手道:“师哥先请。”肖长功说:“还是你先请。”杨老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大伙屏着气,看这场龙虎斗。杨老三忽然道:“师哥,有句话我得说!”肖长功道:“你说!”杨老三提出:“我也用一只手开锤!要么不比!”肖长功沉默着。杨老三道:“你说话!”肖长功点了点头。于是杨老三把一只手揣进了兜里。杨老三一松控制阀上的脚,锻锤呼啸着砸向锻台面,即将砸向薄薄的钢块儿时,突然停住了。人群里一阵惊呼。肖玉芳赶忙过来用铁尺量了量,大声喊道:“空隙三厘米!”笑着朝杨老三翘翘大拇指。杨老三的徒弟们擂起鼓来,鼓噪欢呼。杨老三眯缝着眼,得意地看着肖长功。肖长功淡淡地一笑,一松控制阀上的脚,锻锤呼啸着砸向锻台面,也在即将砸向薄薄的钢块儿时,脚一踩控制阀,锻锤突然停住了。又是一片惊呼声。肖玉芳赶忙拿尺子一量,惊异地瞅了哥哥一眼,大声喊:“空隙二点八厘米!”瞎师母鼓着掌喝彩:“好哇!”肖长功的徒弟们擂起鼓来,欢呼雀跃。冯心兰也在天吊上向肖长功挥手致贺。杨老三微微一笑,下了锻台,背着手朝前走去。肖玉芳看着他的背影,失望地摇了摇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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