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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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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一样。”程家元这么对胡悦道,“你现在这样坐在我身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在乎。”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与眼神完全像个孩子。他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手掌上,初时是有些羞涩的,轻轻抚了一下。她不动,任他抚着。他这才胆大些,一遍又一遍,却依然不敢用力,似是怕她疼。“肤如凝脂。”他迸出个成语。她笑:“哪有这么黑的凝脂?”他也笑了笑,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刚才我被关在里面,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除了你的脸。”胡悦逗他:“病句。既然是一片空白,哪里又来我的脸?”他讪讪道:“热昏了。”她又笑:“你爸和你妈呢?”他老实回答:“没想起来。”她伸出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一点:“你这个人啊——” “你为什么会和我交往?”胡悦很怕他问这句。幸好没有。倒不见得多难,直接、含蓄、真诚、俏皮、欲言又止……三秒钟内,她至少能想出十种风格的回答,而且还都不是假话。主要是不想多提。恋爱中愈用力的那一方,心思便愈多,问题也多。程家元在这方面其实还属于克制的,比她原先想的要好一些。他到底不像面儿上那样憨傻。她猜他好奇的地方有很多,除了交往的原因,还有她为什么喜欢陶无忌、陶无忌是否喜欢她、苗晓慧是否知道她喜欢陶无忌等等,绕口令似的问题。当然,有些事,他到底是忍不住。比如,问她为什么会文身——肩头上那只浅棕色的小猪,直径不过寸许,线条也秀气,只是女孩子身上文头猪,委实少见。她回答:“我属猪。”他哦了一声,没往下问。她把高中那阵在夜店打工的事情告诉他:“我曾经是个问题少女。”她似真非真的口气,多少有些唬到他了。他问她:“为什么?”她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空虚、无聊。”说完朝他看。 那瞬,她为自己这么促狭的举动而惭愧。倘若他就此被吓跑,那她可以安慰自己,是他甩了她,她只是说出真话而已,恋人之间不是应该坦白吗?——很卑鄙。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把她揽进怀里,动作有些笨拙,不像恋人的亲昵,更接近于朋友间没有丝毫狎昵的拥抱。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可怜的孩子。”声音微微发抖。安慰人的技术不够老练,听着竟有些滑稽了。她怔了怔,始料未及了,正要开口,他颤声加上一句:“以后不会了。”把她抱得更紧些。她伏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咚咚的心跳。半晌,她喃喃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他使劲点头:“我明白的。”——弄巧成拙。胡悦暗自叹口气。程家元在她后背轻轻拍着,一遍一遍道:“没事的,没事的。”她眼圈红了一下,不知怎的,竟想起当年在夜店喝醉时,那人缓缓走近的情景,也是这样,蹲下来,轻拍她的背:“没事的,没事的。”声音温柔得让她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流——她只当自己很坚强,其实不是。从来不是。 苗彻半夜接到苏见仁那通电话,便再也没有睡意,翻来覆去,索性爬起来上网。美国那边是白天,QQ上玛丽的头像亮着。一会儿,她发过来:“更年期到了,失眠了?”他回个白眼:“男人更年期没这么早。”她打个大大的笑脸:“你可说不准。”沉默片刻,他忽问:“你觉得,朋友是个什么概念?”她奇怪:“半夜三更聊这个?”他道:“不回答也行,反正你也没什么真正的朋友。”她道:“朋友,差不多是知己的意思吧。”他琢磨着这个词,半晌不语。她问他:“跟赵辉闹矛盾了?”他反问:“你怎么知道?”她又打个大大的笑脸,得意道:“你以为你朋友很多吗?算来算去也就这一个。” 每周一上午是分行领导例会。赵辉收到苗彻的短信:“有空的话,见个面?”他没回。散会后,找顾总聊了几句。一些支行网点内控不到位,安全门损坏,印章回收混乱,还有ATM机加钞时未做有效隔离。小事情,本来几分钟便能说完,有心拖长,话题一个套一个,公事加闲话,聊了近一个小时。回到办公室已是吃饭时间,也不去餐厅,让秘书代买了个盒饭。算好午休差不多结束了,他才回消息:“抱歉,上午开会没带手机,刚看见。一会儿要去虹口支行。有事吗?”把手机调到静音,放进公文包,自欺欺人的架势。半晌拿出来看,没动静。不禁松了口气,又觉得无力。一摸,额头上竟有些微汗。 吴显龙昨晚过来:“放心,吓唬一下而已。”又说,“人没事,已经送到医院了。”挑程家元下手,还是先斩后奏。吴显龙的解释是:“怕你难做,也怕你担心。”赵辉那瞬其实是有些火大的。但周琳和孩子们都在。吴显龙还给东东带了一套原版的凡·高画册:“一百年后,别人就拿你的画册当礼物了。”东东笑得眉飞色舞。几人像往常那样吃饭、聊天,俨然是最亲近的。结束后,赵辉送吴显龙下楼。 “阿哥,”他斟酌着措辞,“我宁可你直接找苏见仁,没必要动小孩子。” “找他儿子更有用。你自己也是当爹的,该懂这个道理。” 赵辉沉默一下:“如果还是没用,怎么办?” 吴显龙也沉默一下:“那就继续,直到有用为止。” 赵辉想去找苏见仁,手机拿起来,又放下。当初薛致远扬言要对蕊蕊下手,他急得六神无主。苏见仁此刻什么感受,他完全能想象。打蛇打七寸。吴显龙和薛致远是一样的心思。赵辉挺内疚。但那视频确实要命。显龙集团买地的那十一亿,倘若再加上视频,就像文章后面加了注解,真正是一目了然。吴显龙便是再急,嘴上也是波澜不惊,手上却是凌厉的。“我晓得你有点儿生气,”他对赵辉道,“可该做的还要做,否则就连生气的机会也没了。” 想来想去,见面不合适,发消息也不合适。周琳提议:“我再去找他一次好了。”赵辉没答应。到这地步,便是苏老爷子从棺材里跳出来也没用了。索性也不再去想。吴显龙劝他:“静观其变,他被逼急了,自然会来找你。他要是不动,我们再想办法。” 晚上加班。赵辉独自在办公室坐着。倒不是为躲苗彻一人。这时候其实谁都不想见。便是对着周琳和两个孩子,故作轻松地聊天,也伤精神的。赵辉觉得累,靠在椅子上,一会儿竟睡着了。恍惚间,赵辉梦见苏见仁奔过来,手里扬着法院传票,狞笑着:“你完了,等着坐牢吧!”把传票扔在他脸上。他接过一看,竟又成了一张支票,金额后面长长一串“0”。苗彻跳出来问他:“你是为了这个吗?为了钱?”他想说不是,喉口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这时,蕊蕊的声音在后面响起:“爸爸,我又看不见了——”他霍地转头,蕊蕊脸上都是泪,一双手在前面摸索,“爸爸,我什么都看不见——”他心如刀割,伸手去揽女儿。蕊蕊的脸别过来,又成了吴显龙,叹口气,在他肩上轻拍:“跟人品没关系,运气有点儿糟。” 赵辉迷迷糊糊也不知睡了多久,听见有人敲桌子,睁开眼,瞥见苏见仁站在眼前。赵辉哦的一声,没让睡意停留在脸上太久,抬腕看表:“你晚到了一刻钟。”苏见仁拉开椅子,坐下:“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赵辉停了停:“——我刚才梦见你了。”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会做噩梦。” “‘亏心事’这个词,有时候跟‘不得已’是一个意思。”赵辉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苏见仁嘿的一声:“能说出这种话,证明我今天没白来。伪君子要摊牌了,很好。” 赵辉不语,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从抽屉里掏出一本旧簿子,封面已经褪色,纸张卷起毛边。“——李莹的日记。”苏见仁一怔,赵辉说下去: “李莹有写日记的习惯,从中学到大学,再到工作,足足写了十几本。她走后,我每天都看她的日记,时间长了,几乎能背下来。她的文笔比我好,情感比我细腻,看问题也比我清楚。她提到那时班上的一些同学,也包括你。”赵辉说到这里,朝苏见仁看去,“你知道,她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苏见仁瞥一眼那本日记本,想说“随便”,嘴上已蹦了出来:“怎么评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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