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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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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陶无忌上班时收到一条微信:“你好!”名称是“我爱我凡”。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赵蕊,派对上匆忙加的微信,也未放在心上,忙回了一条“你好”。赵蕊问他:“这周六有空吗?”陶无忌揣测这话的用意,小心翼翼地回道:“请问有事吗?”她道:“《速度与激情8》你看过没?”陶无忌有些紧张起来,说没看过似乎不妥,但回答看过了好像也不对。对方娇娇弱弱一个女孩,又是大病初愈,真正是个瓷娃娃,半点儿风雨也禁不起的,拿捏了半晌:“我请客,叫上晓慧一起?”想这女孩到底不是胡悦,别真伤了她才好。谁知过了片刻,微信回过来:“我喜欢热闹。你那个姓蒋的朋友,可以让他也一起来吗?” 四张电影票。陶无忌与苗晓慧坐在中间,蒋芮与蕊蕊各坐一边。蒋芮朝陶无忌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自觉些,换个座,陶无忌只当没看见。电影乒乒乓乓很刺激,陶无忌却一点儿没看进去,坐得笔直,脑袋探照灯似的伫在那里,眼观六路。主要是蒋芮,这家伙不是普通人,别电影看到一半把人家女孩拐走了。压力很大。回想派对那天,两人也只是闲聊一会儿,统共没打几个照面,竟已到了这种地步。陶无忌和苗晓慧聊起这事,说:“你朋友也是不得了,想约人家绕那么大个弯。” 苗晓慧倒是挺开心,说蕊蕊这个年纪,早就该享受恋爱的滋味了。陶无忌没往下说,心里觉得不大妥当。前一晚给蒋芮打电话,他竟似也不太惊讶:“看电影啊,好的呀!”陶无忌问他那天跟赵蕊聊了什么。他回答:“她喜欢聊什么,就陪她聊什么呗。”他说他有个朋友的朋友是明星经纪人,搞点儿吴亦凡、鹿晗的签名照,完全不成问题,“看她的微信名就知道了,头像还是吴亦凡”。陶无忌没头没脑来了句:“这女孩不适合你。”蒋芮说:“朋友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晓慧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陶无忌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家伙在捣糨糊(方言,意为做事瞎糊弄),半开玩笑地提醒他:“人家病刚好,还脆弱着呢,伤不起。”蒋芮很无辜:“伤什么?干吗要伤?交个朋友就受伤,那我不是全身上下都是伤?” 斗嘴没意思,况且这种事旁人确实也没法说。姑且不论蒋芮是否真有那心思,便是真有了,恋爱自由,也不好干涉,倘若再说下去,“你不是也跟人家小姑娘私奔了?女方家长同意了没?”——短短两句,便逼得你只有闭嘴。 好在看完电影,便各自回家。送走女生,陶无忌邀蒋芮去打台球。“怎么,怕我再去找她,故意缠住我?”蒋芮说得促狭兮兮。陶无忌道:“缠得了一时,能缠得了一世?再说你们都留了联系方式,要见面谁拦得住?”蒋芮叹道:“棒打鸳鸯不作兴的。”陶无忌忍不住笑:“就你,还棒打鸳鸯?天鹅池里飞来一只秃鹰,赶走它是积阴德。”迟疑一下,问他那笔钱的情况,“没真豁上吧?”蒋芮说:“借了高利贷,三十万,三个月后还五十万。” 陶无忌知道他是胡扯:“老老实实在证券公司做着,不是挺好?”蒋芮沉默了一下:“看你怎么定义‘好’这个字了。我家楼下有个孤老头,天天翻小区里的垃圾桶,卖废铜烂铁,晚上开瓶小酒,喝完了对着天空唱样板戏。他觉得这么过日子也蛮好。”陶无忌问:“你妈怎么样?最近挺好?”他道:“她还行。我爸有点儿麻烦,喝醉酒在火车上跟旅客打起来,结果把人家打成重伤,被开除了。这一阵他天天在家,我特别不习惯。正好想找你商量,要是方便,我还想再蹭个房,租金算我一半。”陶无忌问:“那你妈呢?你不在,你爸又是那个脾气,不会有事吧?”蒋芮停顿一下:“不会,我爸戒酒了,跟楼下老头一起捡破烂,还学样板戏——我爸只要不喝酒,就没事。”说着苦笑一下,“——成捡破烂的儿子了。” 陶无忌想象蒋父与那孤老头一起翻垃圾桶的情形,竟有些可怖了,也难为蒋芮说得那样平静,底下又似压着些什么。他到底不像面儿上那样洒脱,便是对再亲近的朋友,也是有所保留的,十分心事藏了七分。陶无忌暗自叹口气,一杆打出去,球散成五颜六色。 隔几日,有个职业道德培训,在浦东支行,为期一周。苗彻点名让陶无忌去。厦门那场硬仗也着实伤筋动骨,没补贴也没休假,借这机会让他放松一下。苗彻嘴上兀自不饶人:“吃啥补啥,哪里不足补哪里。职业道德也是道德,你去最合适。”陶无忌在审计部这些日子,也早习惯了他的风格,话怎么难听怎么说,也不在意,乐得逍遥几天。培训是十点,陶无忌睡到自然醒,过了高峰时段,地铁上也宽松许多。到了支行培训教室,刚坐定,便看见程家元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陶无忌把面前的材料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可以坐这里。程家元像是没看见,走到后面,找了位子坐下。 陶无忌午饭与胡悦一起吃。胡悦把程家元也拉过来,三人不尴不尬地吃饭。基本就胡悦一个人在说话。胡悦忽问:“眼看一年要过去了,到时你们两个谁请客?”俩男生一怔,随即想起之前的那个约定,互望一眼,又低头吃饭。胡悦不依不饶:“你们谁请客?耍赖可不成。”程家元没屏住:“我倒是想请,可惜不够资格。”陶无忌嘿的一声。胡悦追问:“到底谁请?”程家元道:“反正不是我。”陶无忌眼望餐盘:“我请就我请,无所谓。”胡悦又问:“什么价位?要外滩18号那种档次才行。”陶无忌还没开口,程家元又道:“非外滩18号不可,否则配不上。”陶无忌瞥见他一句接一句,脸上却是冷冷的,忍不住好笑:“行啊,我请,你来不来?”程家元道:“我不来,你给我现金好了。”又加一句,“你们两个吃得开心点儿。” 通常男人聊天聊到这种地步,样子就很难看。鸡鸡狗狗,比女人还要女人。胡悦哭笑不得,嘴上还只能若无其事:“谁请都无所谓,反正我都有的吃。”又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去年来支行报到那天,我吃枇杷,扔了个核在支行门口,想不到竟发芽了,现在长得比我还高。明年这时候可以吃枇杷了。”陶无忌笑道:“等着吧,园林局早晚会发现,连根拔起。”胡悦奇道:“干吗?又不用他们浇水施肥,义务种树还不行吗?” 陶无忌道:“市容绿化都有规划的,不能瞎来。否则你种一棵,我种一棵,市容不是乱套了?”程家元听了,嘲道:“审计部的同志就是有觉悟啊,高调唱得好。”陶无忌看他一眼:“你以为干审计唱高调就行了?”程家元道:“当然不只唱高调,您陶老师水平不一般,白相得好,是花腔女高音,调子又高又转。”陶无忌摇头:“上海话切口听不懂。”程家元道:“听不懂就对了,上海话不是随随便便阿猫阿狗都能听懂的,学问高深着呢。”陶无忌嘿的一声:“有本事你一口上海话讲到老,不出省,不出国。”程家元翻个白眼:“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吃午饭那阵,我是不是挺幼稚?”晚上上课时,程家元扭扭捏捏地问胡悦。胡悦回答:“不止你,那位陶先生也好不到哪里去。”程家元做自我批评:“其实没意思,男人打嘴仗,无聊得很。”胡悦心里暗笑,想你倒也知道:“我要是你,要么当他不存在,要么就继续跟他做朋友。”停了停,以为程家元会问为什么,谁知他竟沉默不语,只好自己接着说下去,“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我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她成绩没我好,我读重点高中,她读普通高中。高考填志愿时,她劝我陪她填同一个学校,一所外地的二本。我拒绝了。她偷偷把我的志愿撕掉。当然这没用,我还是考上了财大。她最后连那所二本也没考上,只进了一个大专。也许你觉得我们会闹翻,可没有,我们还是朋友。只有在孤儿院待过的人,才会了解,‘朋友’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我们都太了解对方了。因为了解,所以不管对方做错什么,都会原谅对方。”说到这里,胡悦停顿一下,以凸显气氛。神情是恰到好处地略带感动。主题很鲜明,“朋友宜结不宜解”,故事稍有些偏,甚至是不伦不类,其实完全可以想个更贴切的例子。 程家元被绕得有些蒙,怔怔地朝她看:“你们那是闺密,我和他不搭界的。他脑子好,可能了解我,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胡悦道:“陶无忌不是坏人。”程家元悻悻的,赌气道:“我是坏人——”胡悦一笑:“你要是坏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是说他前阵子替白珏补台的事。白珏做错一张单子,存款做成取款,一来一去就是几十万。问题倒是不大,只要赶在当天清账前找到客人,补个手续就行。偏偏那客人去了苏州办事,哪里肯再跑一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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