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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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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芮异想天开。这家伙上周刚辞职。其实也不能叫辞职。P2P公司倒闭了,老板卷钱跑路,留下一群莫名其妙整天打满鸡血的员工,工资基本没拿,还要倒贴饭钱和交通费。当然也并非全无收获,警察局都去过几次了,录口供,查档案,也算长见识了。这几日蒋芮在找工作,简历投了一圈,还没下文。他不敢告诉爸妈,怕他们担心,便谎称出差,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搬来与陶无忌同住。陶无忌倒也无所谓,反正白天不在家,就当多个看门的,晚上弄个睡袋打个地铺,也凑合。蒋芮在男生里属于不邋遢的,内衣裤基本天天洗,会扫地,勉强还会烧两个小菜,番茄炒蛋、醋熘土豆丝那种。 “我猜,可能是程家元他爷爷,想提拔我当支行行长。”陶无忌正色道。 蒋芮哈的一声:“少来——怎么就不会是苗晓慧她爸呢?天底下哪个当爹的犟得过女儿?他嘴上说不接受你,心想早晚要答应,还不如现在先把你弄妥帖了,给你铺路搭桥。老头子拎得清,对你好,也就是对他女儿好——没错,肯定是这样!” “你想象力太丰富。”陶无忌摇头,“人跟人是讲感觉的。我跟她爸爸打过两次照面,就已经完全清楚了,气场不合,两条平行线,老死不相往来。” “那怎么办?只有私奔了,偷户口本去领证?” “这话题太没劲,不提也罢。” “咱不能当鸵鸟啊。” “那行,我把她爸爸电话给你,你替我搞定。”陶无忌作势去拿手机,被蒋芮嬉笑着拦下。“你小子,吃我的住我的,”陶无忌笑骂,“还不给我老实点儿。” 老关的一个客户在五星级酒店上班,送了些自助餐券给他。老关丢了几张给陶无忌:“喏,哄女朋友去吧。”陶无忌带苗晓慧去吃了一趟,生鱼片帝王蟹牛排,还有哈根达斯。苗晓慧感慨:“跟着大户吃香的喝辣的,感觉真不错。”陶无忌嘿的一声:“我要真是大户,就直接花钱请你来吃了,哪里还用蹭免费券?”苗晓慧撇嘴:“花钱哪有白吃的感觉好啊,一顿饭七八百块钱,那不是大户,是冲头(方言,意为傻乎乎的人)。我们不是花不起,是没必要。” 陶无忌知道她是哄自己开心。这阵子跟胡悦住得久了,傻大姐也开始走善解人意路线了。——这么说,其实对苗晓慧有些不公平。她与胡悦是不同风格的好姑娘。陶无忌第一次接触苗晓慧,是她分发巧克力给大家,那种很贵的小众品牌。陶无忌本想走开的,不好意思占女孩子的便宜,苗晓慧一把拉住他:“同学,来一颗。”他只好接过,却没拿稳,掉在地上。他当时有些窘。 苗晓慧先他一步拿起了巧克力:“没关系的。”又给了他一颗新的,然后吹了吹那颗脏的巧克力,若无其事地放进嘴里。后来陶无忌渐渐了解到,苗晓慧家里很有钱,她曾外祖父早年在杭州做丝绸生意,大户人家。她妈妈是那种标准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都很讲究,咖啡只喝现磨的,茶叶只喝明前的,随便一件夹克衫就是好几千。 苗晓慧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父亲,依然是被掌上明珠似的养着。一众女生里,唯独她用全套的雅诗兰黛化妆品,里里外外都是名牌。她妈妈每隔几周便从国外寄来一批服饰和日用品。某年她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一辆宝马MINI。但难得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娇气,相反,还有些粗线条。她与陶无忌第一次约会,看电影,半途去洗手间,然后突然消失了。等到散场后,陶无忌才在前排的某个座位发现了她——她与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生坦然坐在一起,完全没发现异样,甚至还吃光了人家手中的爆米花。 直到现在,陶无忌依然有些不明白,苗晓慧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换个角度,如果他是她,应该是不会的。外地人,家境贫寒,长相也普通,读书是过得去,但也没有到那种让人五体投地的地步。至于前景,那更是一两句话说不清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尤其在女孩子家长的眼里,是顶顶靠不牢的,是虚的,是为眼下窘境开脱的借口,很无力,也很可笑。搬去胡悦家之前,苗晓慧拉着陶无忌逛商场,竟然还买床单。她说别人家的床单用着不习惯。两人在喜来登的柜台前挑了半天,像极了一对新婚夫妇。最后,她看中一款淡紫色锦缎四件套,打完折三千块不到。他抢着埋单,被她拦下:“钱留着给我买戒指。”她真的带他到珠宝店,指着某一款。“记住了没?”她一本正经地问他。那一瞬,他是有些感动的,觉得欠了人家姑娘,无以为报的感觉。 苗晓慧其实和父亲很亲。上周,苗彻到浦东支行办事,恰恰苗晓慧也来等陶无忌下班,父女俩在大堂碰见。陶无忌从电梯里出来,瞥见苗晓慧挽着父亲的手臂晃啊晃的,噘着嘴,像撒娇,又像在商量什么。苗彻板着脸,眼睛里的笑意却掩饰不住。陶无忌躲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好在苗彻很快便走了,离开前还嘲了苗晓慧一句:“见你一面不容易啊。”苗晓慧咯咯笑着,回道:“我是慈禧太后老佛爷,要预约的。” 陶无忌的父亲在信里提了几次,“等我啥时候来上海,约姑娘的家里人一起见个面”,陶无忌都敷衍过去,不知该怎么跟父亲解释。老派人的想法,尤其看重对方家长的意见。倘若父亲看见他与苗晓慧眼下的局面,不知会多么担心。说是担心,其实伤心倒占了大半。儿子是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家里唯一的男孩,也是心尖儿上的宝贝,从小到大在镇上拔尖的,也是出了名的。愈是这样,便愈是尴尬。陶无忌的二姐嚷着要看弟妹的照片,陶无忌只得发了一张过去。二姐看了,评价说,还行。 照片上的苗晓慧,穿着休闲服,不施脂粉,也没戴首饰,用家乡人的眼光看,其实是有些普通的,二姐心里必然还觉得配不上自家兄弟——考虑问题倘若不在一个层面上,通常就会尴尬,还是那种拐弯抹角的窝塞,一两句话解释不清。陶无忌几次遇到苗彻,鼓起勇气想要对个眼笑一笑什么的,他都故意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那一瞬间陶无忌便格外灰心,想,倘若找一个外地女孩,或是家境差些的,也不致这般折腾了——当然这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否则便真的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非得是上海人?”蒋芮问。 “那也不见得——像你这样的上海人,肯定不行。”陶无忌笑笑。他与蒋芮是铁哥们儿,从大学起就无话不谈百无禁忌的那种。 “我不跟兄弟抢女人。”这家伙厚颜无耻,又道,“——程家元那种呢?” “那也得苗晓慧答应。”陶无忌耸耸肩。 蒋芮与程家元打过一次交道。程家元约陶无忌喝酒,喝到一半,蒋芮给陶无忌打电话,诉苦说冰箱都空了。陶无忌便对程家元说家里还有一口,“离家出走了,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程家元听了便道:“一起来啊。”那天气氛不错,蒋芮是那种扔在冷水里都能冒热气的个性,宾主尽欢。回到家蒋芮听陶无忌聊起程家元的情况,当即便懊恼了,一拍桌子:“嘿,早晓得让他爷爷介绍个工作多好!”又说陶无忌“攀上高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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