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春天的故事 | 上页 下页


  墨池身体不舒服,靠在床上休息,思存走到他面前,厚实的褥子挡住了她的脸,因此她没有看到墨池反感的目光,但空气中凛然的气氛还是让她心惊胆战。她小声说:“阿姨让我给你加床褥子。”她还不习惯称陈爱华为“妈妈”。

  “不需要。我说过不要擅自进我的房间。”墨池冷冷地说。

  思存委屈地想,我是敲了门的,知道你不会让我进,我只好自己进了。但她又不敢说,偏过头看到墨池盖着的被子下有一块凹陷,便把褥子暂时放在了那里。放好后才意识到,那本来该是墨池左腿的位置。

  思存的心里一阵发紧。没有了左腿的人,心情怎么可能会好?那么,他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也是可以原谅的了。她推过轮椅,轻轻柔柔地说:“我扶你坐过来,让我帮你把褥子铺上,好吗?”

  墨池扭头不看思存,对着墙闷闷地咳。思存大着胆子碰了碰墨池的胳膊,“我扶你,好吗?”

  “我说了不用!”墨池猛地甩开胳膊,用力过大,手背啪地打到了思存的脸。

  不同寻常的触感让墨池一惊,忙回过头来。只见思存白皙的脸蛋上已经红了一大片,而更红的是她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泪水。

  “对不起……”墨池有些慌乱地说。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弥补刚刚无意中造成的过错。

  从天而降的婧然解救了他。“哥,今天我放学早,一会儿我下厨做个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给你吃……”

  “咦?思存,你怎么了?”婧然看着思存肿起来的脸,吓了一跳,又看着不知所措的哥哥,误会了,“哥,你打思存?”婧然的声调提高了。

  “没有!”思存抢在墨池前面说道,“婧然,你误会你哥哥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看着思存极力为墨池辩解的着急样子,婧然笑了,“我就知道哥哥是不会动手打人的。不过嫂子,你护哥哥也太明显了点儿吧。”

  思存窘得脸更红了,她多希望墨池能帮她解围。可她也知道,这个冷漠的丈夫是不会帮她的。

  婧然看到床尾的褥子,明白思存是来帮墨池铺床的。看这架势,两人又僵上了。婧然把轮椅推得离床更近些,半撒娇地对她哥哥说:“哥,我扶你到轮椅上坐一下,让嫂子帮你把床铺厚点儿。你着凉了我心里很难过呢!”

  思存惊讶地看到墨池主动对婧然伸出了胳膊。婧然扶住墨池,对思存说:“嫂子,你也扶住哥呀,咱们一起扶他坐过来。”

  思存帮忙握住墨池另一只胳膊,和婧然一起用力把墨池移上了轮椅。婧然又指挥道:“帮哥盖上毯子,他穿得这么少!”思存忙把薄毯盖在墨池的腿上,又拿起上衣披在他身上。接着思存就埋头帮墨池铺床。长期卧床的墨池,床上却异常清爽,被褥都有一股好闻的植物清香,就好像春天的气息。她知道市长家用的洗衣粉都是加了香的。

  一切都弄利索了,思存说:“好了,我扶你上床吧。”

  墨池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书桌旁,冷淡地说:“我想在这儿看会儿书,你们都出去吧。”

  思存不知所措地看着婧然,婧然吐了吐舌头,拖着思存离开了墨池的房间。

  晚饭照例是思存和婧然在餐厅吃,墨池的饭盛在特制的分格餐盘里,给他送到卧室里面去吃。墨市长和陈爱华因为工作需要没能回家吃饭。

  饭后婧然要写作业,思存独自回客房。

  夜深了,思存开着一盏台灯,抱膝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婧然送给她的那个俄罗斯新娘娃娃。

  算起来,她还是个新娘子呢!可这个陌生的家里一点儿娶新媳妇的气氛都没有。

  墨池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不知道别人家娶新媳妇是什么样,可她知道,他们这种冷淡是不正常的!也许那天墨池让她回家的时候,她就应该听他的。她和刘春红同志保证过要照顾好墨池的呀!可是,现在她也没能兑现她的承诺啊!可是,她该怎么办呢?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过后,婧然从门外探出了个脑袋,“思存,你还没睡呀!”

  思存笑笑,婧然闪身进来,抱着她的大枕头。“我刚写完作业,过来和你聊聊天。”边说边爬上床,舒服地靠在枕头上。

  “脸还疼吗?哥一定不是故意的,你可别怪他。”婧然还在为墨池说着好话。

  思存摸摸脸,说:“我知道的。我没怪他。而且已经一点儿都不疼了。”

  婧然说:“其实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他外表冷,其实内心很善良、很温柔,以后你一定会爱上他的!”

  思存的脸蛋刷地红了起来。“爱”!思存成长在一个对爱情讳莫如深的年代,只在书本上和村子里流传的故事里听说过爱情故事,但她知道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爱赴汤蹈火、生死相许?这样神秘而又圣洁的“爱”会发生在她和墨池的身上?思存想也不敢想。

  婧然抿嘴笑道:“哥哥很聪明,爱学习,也爱体育。钢琴弹得一级棒。可是他从来不骄傲,也不以市长儿子自居,十分乐于助人。而且,他不但人好,还是个美男子呢!”思存看着婧然。她从来没敢细看过墨池,婧然长得十分漂亮,想来她哥哥相貌也很出色。

  婧然说:“你发现了没有,哥哥的脾气很不好,却唯独对我不发火。”思存细一回想,果真如此。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笑容在婧然唇边隐去,她低声说,“因为当初害他失去左腿的人,是我。他不想叫我内疚,所以一直对我最好。”

  思存惊讶地瞪大眼睛,冲口而出,“怎么会是因为你?”

  婧然把自己陷在枕头里,目光变得有些迷离。她慢慢讲述道:“那是1969年,我才十岁,哥哥十四。一夜之间,爸妈都下放去了,家也被封了,哥哥和我,住在爸爸以前的秘书瞿叔叔家。”

  思存从小在农村长大,又是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子女。婧然说的一切,她没有经历过,也无从想象。

  “瞿叔叔也下放了,只有瞿婶婶,每天除了挨批斗,就是要劳动,只有中午、晚上有时间给我们做顿饭,我们才没有饿死。”

  “街上的孩子都做红卫兵或者红小兵了,我和哥哥却没有资格。因为我们的爸爸妈妈是走资派领导,我们是‘黑五类’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可以欺负我,为此哥哥没少为我打架。他个子高,力气也大,但别的孩子人多,总是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夜晚,我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哥哥就安慰我,说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和我分开,他会永远保护我。”

  思存听得呆呆的,无法想象那个为妹妹打架的哥哥就是冷漠的墨池。

  “小朋友们都当上红小兵了,戴着红色袖章,特别神气。我羡慕极了,求他们也给我一个漂亮的袖章。他们不但不给,还骂我是狗杂种,我生气极了,就和他们对骂。他们就拿石头丢我,还动手打我。这时哥哥像个保护神一样出现了,他把我护在身后,要拉我回家。谁知后面又来了一群红卫兵,不容分说,操起劳动的铁锨就往哥哥身上砸。哥哥把我推开,让我赶紧跑,我看到无数的拳头、大棒砸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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