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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老铁头说:“工作哪有一帆风顺的。拿我这些年来说,就容易吗?”接着老铁头就向封家明讲起了自己的历史,主要意思是怎样克服困难带领全村社员一步步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封家明早就听说过,他每年正月里向伸腿的队长们做工作都是讲这些,把人家都讲烦了,有的人不但不听并且顶撞嘲弄他。可是封家明不敢这样做,因为他是第一次跟这老汉打交道,而这老汉在他眼里是威严的化身。

  在老铁头说话的过程中,细粉不住地在一旁训男人:“你看你,干就是了,还用老书记费这唇舌?运品他爹,你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说你是什么驴性!”

  经老婆反复地这样说,封家明也觉得自己再坚持下去就太不给老书记脸面了。罢罢罢,我就再干一年吧,再出多大的力再受多少窝囊气我也忍着!另外,一个队二百多口子没人出面领着干活,难道都蹲在那里等着挨饿不成?

  他对老铁头道:“大爷你甭说了,我听你的。”

  老铁头把大手一挥,张开拿掉假牙的嘴响亮地笑着说:“这就对啦!这就对啦!”

  至正月十五,天牛庙八个队长有六个好容易应了差。还有不应的两个,在大队准备好拖拉机送干部去县城报到时,郭自卫与封合作等人决定把他们强行拖到车上。对其中的一个成功了。另外的一个,只抱出了他的被子人却赖在床上不起。郭自卫对他无可奈何,又发现已经上了拖拉机的队长也有不够老实想跳车回家的,便赶紧让司机发动起机器,带着七个队长开向了县城。

  这一去五天后才回来。

  五级干部会上是吃锅饼的。封家明不忍心把分到的都吃到自己肚里,一顿剩一小块,到散会时攒了半包袱。回到家里,他拿出一半让老婆孩子品尝,剩下的就拎在手中去了爹娘那里。老公母俩见了这种白面做的好东西都笑逐颜开。绣绣老太晚上眼不好使,却咬一口就拿到灯下瞅瞅,一边嚼一边赞叹:“锅饼真香呀!锅饼真香呀!”

  她吃下几口,又起身摸索到院里,招呼可玉和羊丫来尝尝。这两个人来到堂屋跟封家明打一声招呼,也分别拿了一块啃起来。

  接着,羊丫就问封家明去开会都听到了什么。封家明说:“就听着光说三中全会。”羊丫说:“别没啦?”家明说:“别的咱记不着。”羊丫就笑他哥笨,笑得嘴边饼渣儿直掉。

  这时封家明忽然像记起了什么,小声说:“有一件事,开会的人都在私下里说,好像是别的地方开始分田单干了。”

  “啥?”大脚老汉立马停止了咀嚼,让锅饼在左腮上鼓起一个大包。其他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宁可玉忙问:“真的?是哪里?”

  封家明道:“人家说是南方,安徽。”

  大脚站起来把脚一跺,大声叫嚷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说铁牛叫要出大事吧?前几天我当是应了给地富摘帽,不是的不是的,是要分地了呀!”

  绣绣老太急忙制止他道:“你乱嚷嚷啥?想死呀?”

  宁可玉站起身激动地一遍遍说:“好啦!可好啦!”

  只有羊丫对此消息无动于衷,照样啃手里的锅饼。

  第二天晚上,封家明又被大队叫去开会。到会的是支委和各队队长,老铁头也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这次会议只有一件事:郭自卫让大家不要传谣,谁也不准再在村里说南方分地的事。

  一出正月,被改变了成分的宁可玉开始为自己盖新房了。他向大队申请了一块宅基地,很快买来了充足的砖石木料,从本村找来一帮会盖屋的匠人干了起来。从此宁可玉也不再回大脚家的小西屋里睡觉,而是在建房工地上搭了个小棚,日夜在那里看守着。

  在宁可玉的墙基一天天高起来的时候,关于宁可玉从何处弄了这么多钱的疑团也在人们心中日渐滋长起来。这几年村里凡是盖新屋的人家,没有一个不借钱的,而这个宁可玉就没向别人借一分。有人对大脚老汉说,你这个老家伙真不简单呀,能攒下这么多钱给你小舅子盖屋!大脚却连连摇头否认:“没有的事!我到哪里弄钱?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那钱是哪里来的。”这么一说,村里的人揣的疑团便更大,对这个光棍汉的猜疑达到了空前热烈的程度。

  很快,一个说法在村民中间不胫而走:宁可玉的钱是他老子宁学祥留下的。三十多年了,这钱藏在哪里?就藏在村中央的那口大井里。因为有人回想起在正月底的一天半夜,曾看见宁可玉从那井里爬出来,那人问他干啥他则说是捞水筲。然而捞水筲怎能在半夜里捞呢?为了验证这一说法,有人还亲自下到井里去看。这一看果然发现了秘密:在那贴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块石头被人动过,抽下来一瞧,里边竟然是个能藏一只猪崽的暗洞,在洞角里还遗留下两块有着袁世凯头像的银元。全村人都被这一发现惊呆。人们认定,宁学祥藏在这地方的银元数目是很大的,有人说有一千块,有人则说有两三千。具体数目确定不下,反正是很多,不多的话宁可玉就不至于连两块银元丢在那里也没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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