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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晚上的村民大会还没开始就充满了紧张气氛。村里有个留声机,以往每次开会前都放上一段,让村民们听听吕剧《小姑贤》或者《王定保借当》。可是今天晚上没再放。台子上只有两盏汽灯呼呼地亮着,治保主任腻味背着一支“三八大盖”在台上走来走去。这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场景。

  而人们也突然发现了与其对峙的另一方。那是一些中农们。他们都随手提着一根棍子,而且到这里后自动聚成一堆。

  这情况让腻味发觉了。他将胸脯一挺大声喊问:“带棍子干啥?”费文良答:“没听说吗?这些日子闹疯狗,带棍子打狗呀!”腻味看了他们几眼,没再说什么,却转身向村里走去。人们知道,他是向封铁头报告去了。于是宁学武他们便急急忙忙加快集结速度,很快,带棍子与不带棍子的,在铁牛旁边坐成了一大片。

  过了一阵子,社干部同乡里的三个人来到了会场。封铁头先讲了两句让大家坐好之类的话,接着就宣布请米乡长做报告。米乡长仍然披着那件青布大氅,往台上一站威风凛凛。他首先讲了一通全国全省全县农业合作化的大好形势,接着脸色一沉,厉声道:“想不到,在你们天牛庙村还有些坏分子要破坏合作化,开黑会,闹退社,有组织地向社会主义发动进攻!这真是胆大包天!现在我命令:凡是参加开黑会的都给我站出来!”

  这时会场上人们明显地分成了两边。贫雇农这边听见乡长的命令,都伸长脖子往中农群里看。而中农们这时候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一点声响也没有。

  腻味喊道:“快出来!敢不听乡长的?”

  中农群里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正在僵持中,会场南边忽然有一个年轻人飞快地向中农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叫:“毁啦!毁啦!外庄的民兵围上来啦!”人们急忙往会场外面看,果然,在汽灯灯光照及的南面河滩上,正有大群的持枪持棍人摆成长蛇阵向会场靠近。

  宁学武这时高叫一声:“操家伙!”中农群里便“唰”地站起一片汉子。当然,也有一些人赶紧开溜。

  台上米乡长看见这阵势,用手一指喝道:“都给我老实!”接着,他向场外的民兵一挥手:“快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一二百名民兵便“嗷”地一声齐涌上来。中农们自然没忘了手中的家伙,只听得“嘁哩喀嚓”,一场打斗便爆发了。腻味这时喊:“天牛庙的民兵也上呀!”他抄起枪来,朝天打了两发子弹,然后把枪倒过来,抡起枪托冲进了混战的人群。人群外围多是乡里调来的民兵,他便努力往里挤,打算接近他的对立面。不料他正在挤着,脑后却重重地挨了一下打击。他回头一看,打他的持棍人竟不认识。他刚要说:“操你娘的瞎打呀?”可是眼前一阵发黑,便倒了下去。

  这场打斗是由“打死人啦”的一片惊呼止住的。双方停住手一看,地上果然躺倒了五六个。拿火去他们脸照照,发现一个是腻味,一个是外来民兵,其余四个都是中农。中农伤号里包括费文良,他满头满脸都是血,也不知是哪里破了。

  米乡长与封铁头等人也急坏了,赶紧跑来看伤势如何。试一试他们的鼻息还都有,乡长便命令道:“快送县医院!”于是社干部们便赶紧让人找担架。

  这时有不少人喊:我也伤了!我也伤了!看看他们都是些轻伤,米乡长道:“是民兵的一块上医院,是闹社分子不管!”

  经过这场流血斗争,天牛庙红星高级社得到了巩固。因为出事的当天夜里米乡长就让人把闹社的头子宁学武捆起送到了县里。副社长郭小说还在村里放风说,谁不把牛牵回来就把他牵到县里去。这样一来,参加闹社的人都老老实实把牛送回来,并规规矩矩地回到生产队里参加集体劳动。

  封大脚却遇到了难堪。他不好意思回队里送牛,就让儿子牵走了。但他更不愿再回队里干活,就在家里蹲着没去。然而堂弟腻味却找上门了。他严肃地说:“大哥,我真为你感到丢脸呵!你怎能去参加闹社分子的黑会呢!”大脚不承认,说:“我没去!谁看见我去啦?”腻味说:“人家都交代出来了,你还醉死不认酒钱!”大脚便没话说了,一任堂弟义正辞严地对他施行社会主义教育。

  两天后,他听说费文良从县医院回来了,心想得看看人家去。到晚上偷偷地敲开费文良的门,头上依然缠着纱布的费文良却怒气冲冲地让他快走。他说:“文良兄弟,你咋这样呀?”费文良说:“你自己还不明白!我问你,开大会的那天晚上你钻到哪个墙窟窿里去啦?胆小鬼!”大脚让他骂得不敢抬头,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摸黑在街上走了一段,大脚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两头不为人呀!两头不为人呀!他在心里痛苦地叫着。我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到了这个地步?老天爷!

  大脚的自信程度,降到了有生以来的最低点。

  完啦!我封大脚完啦!他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一声声悲叹。

  第二天,他非但不去队里上工,索性连床也不起了。绣绣端了饭给他,他蜻蜓点水一般戳上两筷子就作罢。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起床。不过到了晚上,队长笼头来了。年轻的生产队长一来就问他为何不上工,大脚想了想,说道:“俺有病。”

  “什么病?”

  大脚把那张超大号的脚一抬:“脚疼。”

  笼头看那脚真是不正常,便没再进一步追究,说:“如果好了就赶紧上呵!”接着起身走了。

  也真奇怪,大脚说那只脚疼,那只脚还真的在夜间疼起来了。他只觉得从脚跟到脚弓、从脚弓到脚趾哪儿都疼,直疼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绣绣想尽一切办法,为他又搓又揉,都无济于事。

  然而到了白天,那脚疼却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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