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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宁可金却不理睬铁头,他向部下们一扬下巴颏:“练!”于是,青旗会员们便“嗷”地一声操起家伙瞪起了眼。这一下,将大部分农会会员们吓得掉头就跑,最后只剩下了三五个骨干。然而青旗会会员们并没向他们动手,只是走出了一些刀枪手在那里捉对儿假打,人叫铁响的。铁头看看这场面,再看看自己身边,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行动,便与几个帮手红着脸离开了这里。当他拐过墙角时,他清楚地听见了宁家门口青旗会员们的一片欢呼。

  封铁头回到家,让一肚子火憋得厉害,又将老婆捉过来狠狠地揍,傻挑还是哭叫着求饶:“俺不敢啦!俺不敢啦!”打了几下,铁头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便扔下傻挑趴到床上喘粗气。他娘坐在那里,望望儿子,腮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自从儿子开始在村里发那三角木牌,她就多次劝儿子甭去干那鸡蛋碰石头的事,可儿子不听。今天儿子果然没干成,她不知该怎样劝他,只好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坐到中午,女人听见东院封二父子俩从地里回家了。封二显然已经知道了铁头的失败。这个几天中一直在隔墙窥探铁头动静的老汉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将声音格外提高,吩咐老婆:“快给牲口拿草来,一过晌再去耕地呀!”铁头娘气愤不过,走到院里摸起一根棍子就去猪圈里捶猪,捶得那头半大的瘦猪一边逃窜一边叫唤。傻挑看见了十分兴奋,跑过去向猪传授经验:“快说我不敢了!快说我不敢了!”

  到了下午,更为严重的情况发生了:上午跟随铁头去宁家的费文田的老婆来了,哭着说宁家已经告诉他们,因为费文田参与闹事,把他家种的地给抽了。说到这,那女人满腔悲愤:“你看看,本来还有地种,这一闹腾倒闹腾没了!铁头,这事是你惹下的,俺断了粮路你得管俺!”说着说着又来了三个女人,她们和费文田家是同样的遭遇。这几个女人异口同声埋怨铁头,并要铁头管他们的吃。说完,几个女人便起身在屋里搜索粮食。见墙角有几罐糁子,一人抱起一罐就走。铁头娘慌了,大哭着去阻拦:“俺就那些粮食呀!拿走了俺一家人咋办?”但几个女人执意不听,仍抱着罐子不放。铁头对娘说:“你叫她们拿去吧。”铁头娘将手一松,遂坐到地上大嚎不止。

  封铁头在家里躺到第二天,一直没吃没喝。最后,他找出蒋先生发给他的三角木牌,对娘说:“我找蒋先生去,我就不信我扳不倒宁家!”娘拦住他道:“你趁早算了,你弄不过人家的!你看家里断顿了,还不快找人家干点活,挣点塞肚子的?”铁头看看空空的墙角,思忖了片刻便去看傻挑腿边。那儿,他两岁的儿子坷垃正拽着娘的袄襟喊饿。

  这天下午,封铁头托宁学诗牵线,将坷垃当给了王家台的王成任家。王成任五十多岁却没有儿,他与宁学诗讲妥,小孩放在他家,当期两年,当银三块,到期要还五块。如两年后还不上,坷垃就改成王姓给他做儿。

  宁学诗回来一说,铁头便答应了。当即与王成任见面写契,拿来银钱,然后让王成任到家领孩子。将坷垃往王成任手里交的时候,铁头娘躲在屋里没出来。傻挑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儿子在王成任怀里直挣扎直哭,笑嘻嘻地劝道:“叫老头抱抱!叫老头抱抱!”直到晚上去了床上,她觉得怀里发空,这才想起儿子没回来,便向男人反复说:“俺要坷垃。俺要坷垃。”铁头狠狠地道:“坷垃叫毛猴子叨去了!”傻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便下床要出去找。铁头厉声道:“你敢出去,我揍扁你!”傻挑便不敢了,老老实实回到了床上。然而她这时发现男人脸上湿漉漉的,立即破涕为笑:“大男人淌眼泪,不害羞!”

  第二天一早,封铁头便动身去了县城,这一去三天没有回来。这三天中有一天是县城逢大集,赶集的人回来讲,可不得了,县城的农会反了天了。那天有上万的人在县城游街,连县知事都躲在衙门没敢出来。目击者还具体描述了游行的情况。他们向村民们讲,那天在大队人马前边,是一些上洋学的学生,有男也有女。他们一边走一边撒纸片子,呼喊不止。最奇的是,学生中有两对男女,是牵着手走路的,而且连脸也不曾红一下。听说这事,听众们均“啊呀啊呀”惊叹不止,惊叹完了发表评论:“那样的货,他爹他娘是怎么做出来的!”

  三天后,封铁头又出现在天牛庙村。他挺着腰杆走在街上,前几天的狼狈样子荡然无存。他走到宁学祥的门首,将一封信递给觅汉小说,让他转交给宁学祥。

  宁学祥接到信之后立即慌作一团。那封信是县农会写来的,上面还盖了一个血红的大印。信上讲,听说他对农会提出的要求置之不理,将组织全县十四区农会会员到天牛庙说理。人数约万余,让他“酌备薄饯”。他急忙让儿子看,宁可金将脚一跺:“我去找褚会长搬兵,跟他们拼了!”宁学祥竖眉道:“你找死呀?小说,快把铁头叫进来!”

  小说急忙跑出去叫封铁头。封铁头愉快地扯一下小说的耳朵,说:“你个兔羔子,腿跑得真溜呀!”他挺挺胸脯,刚打算走进去,忽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道:“干得好呀铁头哥!”

  铁头回头一看,原来是费文典。

  自己拉扯大的费文典会不跟她一心,这是费左氏没有想到的。

  还是在十天前,她就让邻居郭龟腰捎信让费文典回来。郭龟腰整天去在东海边贩盐到临沂卖,知道费文典的学校在哪。费左氏让他回来是因为农会的兴起。还在封铁头拉农会之前,她就知道了农会的厉害。那是北乡的娘家告诉她的。那里的农会从年前就闹起来了,而且闹得很凶。她爹左玉钧因为减租减得不痛快,就让农会戴上高帽子游了街。她爹一辈子最怕丢面子,游了这么一回便想一死了之,别人好说歹说才把他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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