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缱绻与决绝 | 上页 下页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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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会儿,门外忽有一个老汉探头探脑。细看看,原来是红鼻子封二,莲叶便问:“有事?”封二便擦一把鼻子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弓腰站在那里瞅宁学祥。宁学祥大声说:“有事说呀!”封二老汉笑一笑,吞吞吐吐道:“老爷家摊了事,不打算卖地?”宁家一帮人听了,都瞪着眼瞅他。宁学祥哆嗦着腮帮子问:“你买多少?”封二说:“买一亩吧。我有现钱。——哎,你要多少?”说着就把手插进了怀里。宁学祥猛一拍桌子:“我要你娘的×!”莲叶说:“还不快走!”小说便上前推他。封二莫名其妙地叫:“你家不卖地呀?不卖地拿啥赎人呀?”但他直到被推出大门外也没得到回答。 封二刚走,宁学祥的远房兄弟宁学诗来了。这人上过几年学,通晓文书尺牍,常在村里给人代笔办事,尤其是爱作买卖土地的经纪人,因而得一浑名“土蝼蛄”。他先开口安慰了大家几句,然后问:“学祥哥,打了个啥谱?还不快往外卖地?村里不少人都找我,叫我来问问你。要办的话,我给你找主。”听了这话,宁学祥气得脸都青了。他用指头点着宁学诗说:“你还算是宁家的人?你就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宁学诗也莫名其妙,说:“你不卖地?你有钱是不?”宁学祥一挥手:“有钱没钱的不用你管!你快滚出门去!” 宁学诗走后,宁学祥破口大骂:“娘个×,都想叫我死呀?狗×操的,一个个都是狼,整天红眼绿眼的,一找到茬子就下口咬!”见他这样,众人没有一个敢吭声。 等到中午,宁可金回来了。众人忙问结果如何,宁可金黑着脸去墙上取了大刀片,又抄起门后的一杆“土压五”钢枪,说:“操死他娘,他们不去我去!小说,你快到街上敲一圈锣,叫咱庄青旗会的兄弟都拿着家伙到这里来!”宁学祥一拍桌子:“胡闹!小说你甭去!”小说在一边便没敢动。宁可金把枪在地上一顿:“那你说咋办?”众人便也一起去瞅宁学祥。然而宁学祥却去瞅一直靠在墙边悄悄哭的苏苏。费左氏焦急地道:“大叔,时候不等人!天说黑就黑了,得上山领人呀!”宁可祥低下头去,咬着牙关哆嗦着眼皮想了片刻,然后朝桌子上一扑,将双拳擂得桌子山响,大声哭道:“不管啦不管啦!豁上这个闺女不要啦!” 众人听明白后,都大吃一惊。费左氏气急败坏地道:“那俺咋办?俺那兄弟媳妇咋娶?” 宁学祥仍趴在桌上不抬头,嘴里呜噜呜噜地说:“叫苏苏替。叫苏苏替。” 费左氏为人广泛传颂的阃范懿德,起源自十七年前。 费左氏娘家是二十里外的左家庄,十八岁上嫁与费拴子。费左氏一辈子都恨那当媒婆的二表姑。二表姑图了费家的东西,就说这家怎么好怎么好,让她进了这家的门。到这里才知道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费家祖上虽然风光过一阵,而后来是一辈不如一辈,如今费家的子孙二三十家,没有一家是很像样的。家产最数费拴子家的多,但远远不是二表姑讲的那么殷实,也就只有百十亩地,一头老犍牛和一头瘦驴。最不咋样的是这家人丁不旺,只有爷儿俩过日子,公公费洪福已经六十挂零,而他的独子费拴子却是痨病在身。费拴子实在太差劲了。 费左氏经常想:如果这世上有冒牌男人的话,那么第一个冒牌男人便是费拴子。她第一次见费拴子是在拜堂时隔着蒙头红看他的。只见他身子瘦瘦细细如旱地的病葱,步态虚飘飘地像踩着一地棉花。更奇怪的是从侧面看去,他的胸脯竟然也像女人的那样突兀而出。及至晚间上床之后她被硌得生疼,伸手一摸,才知道那东西原是一堆骨头。就是这个费拴子,他在新婚头几天靠二十年里才攒出的一点劲儿,让费左氏由闺女变成妇人,让她初步领略了床第之乐,而这以后,他就那么不负责任地弃她而不顾,每到晚间只管躺在床的另一头喘他的气、咳他的痰。在那无数个漫漫长夜里,费左氏都是躺在那里一声不吭,默默地拿泪去喂她的绣花枕头。四年后,费拴子竟连冒牌男人也不愿当,一甩手西行归阴了。而费左氏,此时才只有二十二岁! 怎么办呢?费左氏在刚刚丧夫的那些个晚上反反复复地想。她知道,改嫁是万万不可能的。她娘家爹是读过书的,多年来就教导她遵从圣人古训,如今岂能让她做出丢人之举?费左氏想,既然这条路不能走,那么我就走正道,求个好名声吧。 她首先想到了死。一个久病的男人离世了,年轻的妻子为他烧完最后一刀纸钱,然后从从容容引颈入缳……这件事,足以让乡间秀才秉书报官,日后载入厚厚的县志。费左氏粗识文字,父亲藏的一部本县县志她曾读过多遍,书中《烈女篇》里这样的故事很多很多。但费左氏想一想费拴子那个赖样儿,又实在不愿步他的后尘。她觉得无法忍受与费拴子双双步入冥府的情景。 不愿殉,那就守吧。“殉易守难”,世人一直这么评价。费左氏想我是能守住的。这两年与丈夫有名无实我都过来了,我不信在今后的阳沟里能翻船。我好好操持家务好好孝敬公公,过两年再从姓费的某一户中过继一个儿子,认认真真抚养他,让他长大了为费家娶妻生子接续香烟。但费左氏忽然觉得,这个做法又太平淡太陈旧。 既然把自己押上了,要来就来个不同一般的。费左氏这样想。 上完“五七坟”的那一夜,她又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突然在黑暗中她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公公费洪福在堂屋里发出的鼾声。公公因为老来丧子,这些天哭得特别凶,今天又是几次哭得不省人事。但是今晚他睡得特别沉,可能是太累了。公公的鼾声十分响亮。这鼾声就像一头老克郎猪,蹒蹒跚跚走出堂屋的门,在院中游荡一番,然后在她的门前拱呵拱的。听着这鼾声,费左氏心中一个念头腾地一亮,她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 第二天,费左氏骑着一头大黑驴,回到了三十里外的娘家。与娘抱头哭了一番,便去了她爹左玉钧的书房。她知道娘的愚鲁,有些事是不明白的。爹念过多年私塾,至今还以坐书房为乐,十有八天泡在里面,懂得的事理非常之多。在那间飘着书香与墨香的房子里,费左氏与爹闲扯几句,就把问题提了出来:“爹,男人到多大年龄才没有生长?” 左玉钧听了这句问话万分震惊。他没想到让他调教得知书达理温顺如猫的宝贝闺女会提出这样一个无耻的问题。他圆睁怒目盯着闺女那张姣好的脸蛋,想从上面寻出几分淫荡的痕迹,然后狠狠教训她一番,不料闺女却敏感地看出了她的心思,急急忙忙交代了问话的目的:她是想问一问像公公这样六十四岁的男人还能不能生养后代,行的话,就给他续弦,让费家的家业有一个亲骨血继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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