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缱绻与决绝 | 上页 下页


  可惜,宁家也只出了个宁参。他的儿孙们也都读过书,但没有一个成器。而且,在宁参之后他家还有过一次神秘的大火,一下子使家势颓败了。人们传说,这是那个老风水先生见自己的心血没让相好女人得济,一气之下做的手脚。具体的办法,是在宁参家门口的旗杆周围暗暗下了若干支桃木钉,所以将宁家的运气给破了。也有人说,让老风水先生做手脚也是费家的意思。宁参能入学念书全靠了费家,可是宁家却忘恩负义,宁参挣了钱回家置地,大部分是从费家手里夺去的,让费家在天牛庙村的地位一下子跌了下去,如此这般,费家还有不报复的理儿?

  不知老风水先生另外做没做手脚,宁家还有这么一个怪事:辈辈不发长子。哪一辈上分家也是长子分得多,但过着过着老大就赶不上他的弟弟,不是早亡就是穷下去。所以,长子这一支就像漏水的管子,不知不觉就让宁家的家产减了下去。到了宣统二年,宁家的长房又一次分家时,身为长子的宁学祥虽比他的弟弟多分三成的家产,但也就只有地五顷、牛五犋了。

  出事的那天是民国十五年腊月初七。那天天气很好,一大早,宁学祥就背上粪筐往村外走去。他今天要去四里外的王家台。后天他的大闺女绣绣就要出嫁了,昨晚上数算了一下,那个庄的八家佃户中还有三户没有送贺礼。想了想,这三户都是挺妖翘的,交粮拨工从不那么顺妥,很有必要去催一催。平生第一回送闺女,喜果子无论如何要多一些,这样老子脸上也显得光彩。这是一。二一桩,也是别让这些狗东西坏了规矩——东家办喜事,种地户子在那里装不知道,这算啥事儿?

  宁学祥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围子的西门。此时,有一人半高的两扇柞木围门已经打开,看围门的两个年轻汉子正袖着手蹲在墙根晒太阳,见了他便打招呼:“大老爷出门?”宁学祥眼睛似睬不睬地扫了一下他们,便走出了门去。这些看围门的都是青旗会的人,是受他儿子宁可金管的,所以他身为宁可金的老子自然不必跟他们客气。

  出了门,宁学祥见墙外有一摊人屎正顶着霜花,便放下筐,用铁打的四股粪叉将它收拾了起来。背上筐,又接着走。走路背粪筐是宁学祥的老习惯。他不像别的财主,走路甩着两只空手,甚至还让觅汉用车子推着。他知道粪的用处。那是能变粮食的东西。就像人死了变鬼,鬼再托生为人一样,粪和粮食也是互相变来变去的。粪是粮之鬼,粮是粪之精。当东家的,这个理儿要明白。

  宁学祥一边拾着一边走,二里路走下去,粪筐已是沉甸甸的,筐沿儿硌得尾巴根有些疼。路边就是他的地,但他不去倒掉。因为这是租出去的地。租出去的地就没有必要由他去投肥,肥料是佃户家出的。直到走到一块自己带领觅汉种的地,他才去深挖了一个坑,将那些粪埋在了里面。

  到王家台走了走,宁学祥生了一肚子气。这三户竟然都还没置办贺礼。问他们知道不,他们都说知道,说完了却低着头叹气。王老六的老婆还背过身子去擦眼泪。宁学祥心想,甭给我来这一套。不管怎么说,你种我的地,我闺女要出嫁了,你也得给我送两包喜果子去。不送的话,来年还想不想种地?这话他没说出口,只把它写在脸上。佃户们看了,最后都说:“老爷你回去吧,俺今明两天一定到您家去。”

  宁学祥见他们如此说,便道:“其实我也不想来说这事,我是怕人家笑话我:闺女出嫁,没人送喜果子,宁学祥是咋混的?你们去送,也不用送太好的,桃酥羊角蜜什么的太贵,三角果就行呵。”说完就走了。

  在回来的路上再拾一摊牛屎的时候,宁学祥看见了从自己村里飞快跑来的觅汉小说。当小说上气不接下气地将那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一直跟宁家长子们作对的厄运来了。

  那事情发生得让宁家全家都感到不可思议。在宁学祥走了之后,宁学祥的老婆田氏便开始带领儿媳妇莲叶和办饭的李嬷嬷为绣绣出嫁的事忙活。田氏是个疼孩子的女人,对闺女的事半点也不马虎。她先是将早已为绣绣准备好的被褥再检查一遍,看被角上应该拴缀的枣和栗子是否弄好,又拿过一串钥匙,将陪送闺女的橱子柜子上的锁逐个投了一遍,看是否有不好开的。

  这当空,绣绣正和妹妹苏苏在玩一个锃亮锃亮的电把子。那是她们的哥哥刚从城里买来陪送妹妹的。那玩意儿是奇怪,也不装洋油,亮起来却那么刺眼。苏苏拿着它往李嬷嬷的眼上照,照得李嬷嬷直眯眼直笑。她伸着手说:“大小姐二小姐,也叫俺看看!”苏苏就递给了她。

  李嬷嬷接过去看了两眼说:“省着点吧,甭叫它亮了。”说完就用嘴吹。见吹不灭便急了,说:“这可怎么办?插到水盆里淹死吧?”将宁家几个女性逗得直笑。

  这时候,觅汉小说到后院说,又有人来送果子,田氏便放下手中的钥匙去了前院。那里的檐下,果然有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站在那里,手里提了四个红纸糊出的小匣子。田氏见有些面生,让她们进屋后就问是哪里的。四十来岁的女人说,她是葫芦沟的,男人叫张贯礼,跟她来的是她的闺女。她家借了老爷家的钱,至今还没还上,今天听说大小姐的喜事,就上门来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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