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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传武从里屋出来,传文迎上去说:“老二,你经历的死人多,你看咱爹还能挺多长时间?”传武瞅他一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传文踉踉跄跄,一腚坐在地上,说:“你干什么,老二?”传武说:“我崩了你。”说着就要拔枪,被传杰抱住说:“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玉书进来说:“娘,一郎来了。”文他娘说:“在哪儿呢?”玉书说:“走廊上。”

  文他娘出来,见一郎怯怯地站在墙根,脸色煞白,说:“站这儿干什么?进去吧!”一郎说:“娘,俺没脸进去,这是俺的一点孝心。”说着将一沓钱交给文他娘,文他娘又把钱塞给他,说:“把钱收着,进去吧。要走的人了,不会跟你计较。”

  文他娘扯着一郎进来。一郎低着头,一屋子人谁也不敢看,来到朱开山身边,悄声说:“爹,爹,俺看你来了。”朱开山合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文说:“爹,你还有什么话说吗?”朱开山吃力地伸出四个手指。一郎说:“爹,你要说什么?”朱开山嘴唇动着,微微有了点动静,那文俯身将耳朵凑上去听,不住点头。一郎说:“大嫂,咱爹说什么?”那文还没有开口,泪水已经下来了:“爹说,你一郎还是他的四儿子。”

  一郎放声痛哭,扑到地上说:“爹,爹,是我害了你呀!我对不住你养活我一场啊!”哭着哭着,他忽然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说:“爹,你等着,等着我,我去去马上就回来,等着我!”说完就往外头跑。文他娘问道:“一郎,你上哪儿去?”一郎也不回答,几步下了楼,开了自己的车飞奔而去。秀儿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看远去的一郎,又看看已经昏沉不醒的朱开山,泪水顿时湿了眼眶。

  一郎驾车疾驰回自己的商社驻地,上了二楼打开一个橱柜,从里面拎出一个大纸袋子。又开车折回了四味楼。等他把车在楼下停好,突然一阵哀声四起,二楼里哭叫声响成一片。一郎慌慌张张跑上去,迎面遇见传杰,问:“三哥,怎么了,咱爹他……”传杰沉痛地说:“爹,刚刚走了。”一郎扑到传杰怀里,放声大哭道:“爹,俺晚了一步啊!爹,早点把它们拿来,兴许能救你一命啊!”传杰问:“一郎,这袋子里是什么?”一郎:“证据,山河矿打赢官司的证据啊!”

  传文在旁边看见,悄悄溜下楼梯进了餐厅,给森田拨了个电话,说:“我是传文,总裁,出事了。”电话里森田说:“慢慢说,什么事?”传文说:“一郎把东胜商社账目的抄件,交出来了。”森田说:“交给谁了?”传文说:“俺家老三。”

  7

  文他娘领着人给朱开山擦手洗脸,穿寿衣,传文、传武领着人在客厅里摆动桌椅,搭设灵床。传杰拎着那个大纸袋进来,问传武说:“二哥,一郎呢?”传武说:“刚才还在那面对着窗外发呆。你拿着什么啊?”传杰说:“一郎送来的,刚才我粗粗地看了一遍,都是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

  见文他娘过来了,传杰又问:“娘,看见一郎了吗?”文他娘说:“刚刚和我打个招呼,说是他先回去了,怎么了?找他干什么?”传杰说:“娘,一郎刚刚把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交给俺了,俺怕这件事叫森田他们知道,饶不了一郎。”文他娘说:“那赶紧找他去,可别叫一郎再出点什么事。”传武说:“娘,我和老三一块去吧!”文他娘说:“也好。”秀儿从一边过来说:“娘,俺也跟去吧!”文他娘说:“行啊,都别再埋怨一郎了。”

  秀儿领着传武、传杰回到商社,上了楼,轻轻地喊着说:“一郎,一郎。”却无人答应。传武侧耳听了一下,一脚踹开浴室的门:浴室里热气腾腾,一郎躺在浴盆中,头歪在一边,一只手腕已经被划开,浴盆里的水全被血染红了。传杰见了,吓得几乎站不住。传武上前试了试一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的动脉处,回头轻声说:“死了。”

  秀儿要进来,被传杰拦住了。秀儿惊恐地问:“老三,一郎他怎么了?”传武过来轻轻地抱住她说:“一郎自尽了。”秀儿哭着非要进去,传武和传杰硬把她抬到沙发上坐下。传杰发现茶几上有一张纸,拿起来看了看,说:“是一郎的遗书,秀儿你看看吧。”秀儿接过遗书,传杰为她轻轻念道:“娘,俺对不起你和爹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俺跟爹去了。秀儿,别恨俺,俺不坏,俺只是个大黑天在风雪中走丢了的孩子,秀儿,俺永远爱你!娘,要是有来生,俺还做朱家的儿子。一郎绝笔。九月十八日。”

  秀儿大放悲声,说:“一郎,咱爹不都原谅你了吗?你怎么还和自个儿过不去啊!”

  突然,房门被踹开,石川领着小野和几个鹤鸣会的打手冲了进来。石川傲慢地问道:“龟田一郎呢?”秀儿冲上去撕打着石川说:“俺一郎就是你们害死的。出去,都给俺出去,这是俺家!”小野一把推开秀儿,说:“臭娘们,滚开。”传武说:“快点,都滚出去吧。”小野说:“还冒出个当兵的来,知道爷爷是谁吗?”传武说:“我看你倒像个龟孙子。”

  小野一挥手,几个打手冲上来,却哪里是传武的对手,传武三拳两脚便将几个人放倒在地。小野忽然咿呀怪叫着,拔出长刀,直扑传武。传武头一低,一个箭步躲过长刀,顺势朝小野肋下重重一肘,小野一声惨叫,仰面倒地,嘴角流出了血沫子。传武喝道:“还不快滚!”

  石川、小野带着几个打手仓皇逃去。

  第四十章

  1

  客厅已经成了灵堂,一面停着朱开山的灵床,一面是一郎的灵床。朱家哥仨儿一身孝服,分坐在灵床两侧。

  传文嘟嘟囔囔地说:“一家人都埋怨俺,可是当时那个阵势叫谁也挺不住。那几个人咔嚓一声,就把陈先生的脖子扭断了。那脖子比平常长出一大截来,他躺在那,翻着白眼,谁见了不害怕!老二,兴许你在场,能挺得住?”传武说:“我也挺不住,挺他干什么?挺住了得死,脖子得咔嚓一声断了!挺不住多好,挺不住还能捞个常务董事当当。”传文说:“老二,说话转那么多弯干什么?哥不就是撒了回谎把山河矿丢了吗?”传杰说:“你就闭嘴吧,丢了的何止是山河矿啊?”传文瞪着眼说:“你说,还丢什么了?你说!”

  传武烦了,起身来到传文跟前说:“我看你今晚是有心事啊!”传文点着头说:“对,是在考虑几件事情。”传武说:“什么事情啊?”传文说:“你看,本来,俺光准备了咱爹一个人的丧事,现在又多了个一郎,还有……”传武说:“还有就是你在想,怎么跟咱爹和一郎一道去。”传文有点害怕了,站起来往一边躲开。传杰劝传武说:“二哥,今晚就别发火了,全当眼前没他这个人。”传文说:“怎么没有,我是家里老大!我在这站着呢!”传武说:“你再给我装膘卖傻,我可真崩了你。”传杰说:“二哥,我看别崩吧,真崩他,这屋里也放不下第三张床。”传武说:“他想得美,在这停尸,滚他的吧!我前脚崩了他,后脚就把他扔野地里喂狗去。”传文缩在墙角一句话也没有了。

  森田的脸色从没有像此刻这么阴沉过,石川恭敬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森田说:“你不是说叫鹤鸣会的人严密监视一郎吗?”石川说:“谁知道,事情这么突然,一眼没看到,他……”森田狠狠地抽了石川一个嘴巴说:“我眼神不好,你眼神也不好吗?”石川说:“总裁,您处罚我吧!”

  尾崎突然打进电话来,语气激动地说:“报告老师一个好消息,关东军在奉天动手了。”森田眼睛一亮说:“详细些说。”尾崎说:“刚刚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电话,帝国陆军在坦克的掩护下,已经向奉天东北军北大营发起总攻。”森田说:“东北军如何反应?”尾崎说:“正在抵抗,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森田说:“关东军下一步如何打算?”尾崎说:“全面占领满洲。”森田说:“好,老师谢谢你们!”森田放下电话说:“石川,今天是几月几号?”石川说:“昭和六年,也就是1931年9月18日。”

  森田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满屋子转着说:“记住,记住这个伟大的日子吧!我森田从1894年随帝国陆军转战南满,到今天已经三十七年了,终于看见明治天皇‘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宏愿就要实现了!石川,把酒拿来,让我们喝一杯!让我们为这个伟大的日子、伟大的时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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