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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传文沉吟一会儿,四下看了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悄悄塞到陈先生手里。陈先生摊开手一看,眼前一亮——竟是一根金条,他手不由哆嗦了说:“老弟,你这是干什么?”传文说:“陈先生,这还只是订金,事成之后,还有三个。”陈先生说:“老弟,你不把实话说了,连这个俺也不敢拿。”传文说:“实不相瞒,俺家是开煤矿的,哈尔滨的山河煤矿你知道吧?那就是俺家的。你们家大掌柜往俺家矿上投了钱,那钱多得吓人,俺家老爷子怕那不是你们东胜商社的钱。”陈先生压低声说:“前天俺这面又进了九十万元。”传文说:“从哪打来的钱?”陈先生说:“森田物产的,说是这笔钱也要往你们山河煤矿打。前面已经往你们山河煤矿打过两笔了。”传文说:“都是森田物产的钱吗?”陈先生点头说:“俺东胜商社哪有那么多资金?”传文说:“老哥,能不能把这些账的原始单据抄一份给我?”陈先生说:“老弟,不是我不帮忙,这件事不好做啊!我就是账房的一个科员,能看到这些账就不容易了,别说腾出手去抄。”

  传文又掏出一根金条,塞他手里说:“老哥,知道你不容易,再加一根。明天抄不来,那就后天,后天抄不来,就大后天,只要能抄来就行!”陈先生揣好金条说:“你这么大的情义,老哥只好尽力了。”

  文他娘在床上翻捡着几件旧衣服,那文风风火火地进来说:“娘,四味楼翻天了!”文他娘说:“翻什么天,不就是矿上的人在议论事吗?”那文说:“哪呀,是股东们吵闹着要撤股份呢!”文他娘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这可是大事,你爹什么意思?”那文说:“他能答应吗?正僵着呢!”文他娘起身说:“那咱可得去看看。”她下炕穿上鞋。那文问:“娘,你翻出这些旧衣服干什么?”文他娘说:“秀儿都有四五个月身孕了,我寻思给她做点月子里用的东西吧!”

  一屋子的人,有站的,有坐的,正围着朱开山、传杰、绍景闹哄着,一郎也在其中。绍景说:“我说咱大家伙有话慢慢说,当初咱们可是一条心要把煤矿办起来呀!”一股东说:“当初,当初谁知道有今天?”刘掌柜说:“俺不要红利了,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返还本金就行了!”传杰说:“诸位是不是再等几天,让矿上想想办法。”另一个股东说:“什么办法,你们能想出什么办法?矿上停工都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办法!”传杰说:“矿上有矿上的难处,也想把本金返给你们,可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金来。”又一股东说:“钱都哪去了?”传杰说:“大家也知道不是进了不少的新设备吗?”

  朱开山示意大家安静,说:“大家是不是再挺几天,山河矿的事情已经惊动奉天的少帅了,少帅说他这几天忙,等腾出空来,就帮咱解决。”绍景说:“要说怕亏本,最害怕的应该是一郎了,他是山河矿最大的股东,可是人家一声也没吱啊!大家伙能不能跟人家一郎学一学。”一股东说:“一郎,一郎是什么人谁不知道?是朱家的干儿子。”

  一郎接过话来说:“你这话不错,先放开干儿子这个话。咱们都是山河矿的股东,作为股东,最起码应该做到这一条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不对?”那股东说:“一郎你是日本人,你能管中国人的死活吗?”一郎有些激动了:“这位老哥,我是生在日本,可是现在我是中国人,早就入中国国籍了。”文他娘问:“一郎啊,你入中国国籍了?”一郎说:“对,那是1926年俺在天津的时候。”

  绍景吃惊地问道:“一郎,你怎么加入中国国籍了?”一郎说:“大家伙光知道我是朱家的干儿子,可是知道我为什么认他们干爹干娘吗——二十年前他们救了我的命,没有朱家我一郎早就化成灰,不知飞哪儿去了!还有,我在中国做生意,赚的是中国人的钱,中国人是我的衣食父母,朱家对我有恩,中国人对我有恩,我为什么不入中国籍?为什么不做个中国人?不这么做,我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一郎说得自己泪光闪烁,他又问绍景:“副总经理,现在有多少人要撤股?总共需要返还多少现金?”绍景说:“要撤股的是三十二个人,总共算起来有七八十万块钱。”一郎想了想说:“三位经理在这,为了咱中国人自己的山河煤矿,这笔钱,我一郎出了!”

  几个股东听这话,忙掏出自己的股权证书放到朱开山面前说:“老掌柜的,有人出钱了,返给俺现金吧!”朱开山看了看一郎,慢条斯理说:“一郎,有这么多钱吗?”一郎说:“爹,你放心,我把天津那面的资产撤过来一部分,就足够了。”朱开山说:“一郎,你就不怕山河矿没有起色,你血本无归吗?”一郎说:“我想事情不会老是这样,我和铁路打交道的次数多了,从来没听说有这么高的运价,它早晚得掉下来。到那时候,还愁山河矿没生意做吗?”朱开山朝股东们说:“一郎说得也有道理。有一郎肯为山河矿兜底,大家伙心里头也该踏实了吧?把股权证都先拿回去,矿上再核计核计,最好别把这七八十万块钱都押到一郎一个人身上,稍等个三天两天的,一定给大伙儿准信。”

  陈先生匆匆走进传文旅馆的房间,将一个大信封递到他跟前说:“老弟,你要的东西全在这里了。”传文问:“一样也不差吗?”陈先生说:“连是账簿的哪一本哪一页哪一行我都标上了。”传文说:“那真谢谢老哥了。”他又掏出两根金条,塞到陈先生手里。陈先生说:“也谢谢老弟你。”传文揣起那个大信封,起身说:“老哥,兄弟告辞了。”陈先生说:“别呀,总得吃点饭,这遭是老哥做回东道,请你。”传文说:“不了,家里面等着听我的消息呢!我去邮电局给家里通个话。”

  二人出了旅馆。石川和鹤鸣会的小野带着几个人迎了上去。石川冲传文一抱拳,说:“这不是哈尔滨四味楼的大掌柜吗?”传文一愣说:“你是谁?”石川一笑道:“贵人哪,就是好忘事!我是四味楼的常客,不记得了?”传文摇摇头说:“好像不记得。”石川说:“你这是刚刚吃完饭吗?”传文说:“没呢,准备去吃。”石川说:“那咱先请两位烫个澡吧?”传文说:“谢谢你了,我还有事呢!”石川说:“有事待会办,烫个澡,多美的事啊!”传文还在发愣,不明所以,小野和几个手下已经连扯带拽把他和陈先生架起就走。

  看小野几个人都阴着脸,传文吓得心慌手凉,只是一路赔笑。那陈先生也是心虚无比,手揣在兜里紧紧握住两根金条不撒。石川开路,将一干人带到一个日式的浴室里。传文进了浴室,更摸不着头脑,低声对陈先生说:“陈先生,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刚才这帮人是谁呢?”陈先生说:“四味楼是个什么地方?”传文说:“俺家开的饭庄。”陈先生说:“老弟,你们家还开饭庄啊?”传文说:“哪止饭庄,还有货栈呢!”陈先生说:“那也是大买卖家呀!”传文说:“也不能说太大,不过在哈尔滨还是有一号的。”陈先生说:“兴许真是您家的老客户呢?”

  石川忽然冷冷地笑起来,一挥手,小野的几个手下上前把陈先生按倒在地,反剪着肩膀,陈先生疼得嗷嗷直叫。石川问:“你是东胜商社的吧?”陈先生说:“是啊,你们想干什么?”石川指着传文说:“刚才你把什么交给他了?”陈先生说:“什么也没给呀。”石川递了个脸色给小野,小野说了句日语,几个手下揪着陈先生的头发把他拽到浴室的水池边,一下子把他的头摁进水池子,猛灌了一阵子,又拽起来。石川冷笑道:“说,交给他什么了?”

  传文看得头皮发麻,颤声问:“先生,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石川冷冷一笑说:“森田物产的。”传文一惊道:“你们是日本人?”石川点点头说:“他刚才是不是把东胜商社的账目交给你了?”传文说:“没有,没有啊!”

  陈先生已被灌得奄奄一息,抬起头高叫道:“我说,我全说。”石川朝传文说:“看,人家多聪明!”他转向陈先生说:“说吧,我听着呢!”

  陈先生忽然张口大骂道:“小鬼子,我操你八辈祖宗!”石川一皱眉,朝小野挥了一下手。小野冲上前搂住陈先生的脖子,猛地一转,只听咔嚓一声,陈先生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脖子软软地垂了下来,人也瘫在地上。

  传文吓得筛糠一样。石川上前逼住他说:“看见了吗,看见他的脖子了吗?说!他刚才交给你什么了?”传文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同时裤裆一热,竟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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