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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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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文手上拿了张报纸,那文跟在后面说:“这倒不倒霉,她刚上山官军怎么就跟上了?”传文说:“你问我,我问谁去?”文他娘正从屋里出来说:“又出什么事了?”传文说:“娘,二龙山被攻破了。”文他娘一惊道:“从哪儿听说的?”那文说:“今天的报上说的。说昨夜,哈尔滨市警察大队在省警察总队的配合下,经过激战,一举攻陷二龙山。”文他娘说:“没说鲜儿?”那文说:“报上写,大部分土匪在女匪首三江红的带领下,已向西逃窜。到发稿时止,警察部队还在追击这股残匪。”文他娘说:“就是说鲜儿没被抓着呗?”那文说:“对,就这个意思。”文他娘说:“说不叫鲜儿回去,你爹不听,就答应了,这遭怎么办?上哪去找鲜儿?”

  正说着,传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文他娘瞅他说:“可别和我说,鲜儿叫人抓着了!”传武笑笑说:“鲜儿他们已经进了小兴安岭,追他们的警察跟不上了,正往回返呢。”文他娘这才松了口气说:“谢天谢地呀!”看了看传武,文他娘又叹道:“空欢喜一场,以为鲜儿这遭会得好呢!”传武说:“娘,我会想办法找到她的。”文他娘说:“你呀,也是没有娶鲜儿的命啊!”

  四味楼包间里,只有朱开山和姚厅长两个人。姚厅长说:“老哥,你请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两杯吧?”朱开山说:“姚厅长你是明白人,今天,真有件事请教你。”姚厅长说:“那就请说。”朱开山说:“有个日本人要入股山河矿。”姚厅长愣了愣说:“你答应了?”朱开山说:“还没有,这个日本人小的时候我们朱家救过他的命。”姚厅长说:“你不放心他什么地方?”朱开山说:“一个是他入的钱太多,一个是我怕他身后是森田物产那些人。”姚厅长说:“他出了多少钱?”朱开山说:“六十万块,我觉得这不像是他的钱,他拿不出来。”姚厅长说:“你怀疑,这些钱是他借的,对吗?”朱开山说:“就是这样。”姚厅长说:“他跟谁借的呢?”朱开山说:“我也划魂,他要是用了森田物产那面的钱,我敢让他入股吗?”姚厅长说:“明白了,你让我想想。”朱开山说:“先喝口酒,慢慢想。”

  姚厅长端起酒杯,还没等喝,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慢,即便那六十万是森田物产的钱,入股也无妨。”朱开山说:“这可能吗?一旦打起官司……”姚厅长说:“对,一旦打起官司,他们必输无疑。”朱开山说:“此话怎讲?”姚厅长嘻嘻一笑,说:“咱先喝了这盅。”两个人一碰杯把酒喝了,姚厅长说:“老哥,道理是这样的:作为入股的钱叫股本金,股本金必须是入股者的自有资金。什么叫自有资金呢?”姚厅长趴到朱开山的耳边,低语几句,说得朱开山连连点头。

  秀儿悄悄进了一郎租住的商社,看见一个中国员工,过去低声问道:“请问,你们社长在吗?”那员工说:“在楼上呢。你找我们社长有事吗?”秀儿点点头,就要往楼上去,那员工拦住说:“稍微等会儿好吗?我们社长刚刚睡了。”秀儿愣了说:“怎么这个点还睡觉啊?”那员工悄声说:“社长被人打了。”秀儿一惊问:“谁?谁打的?”员工说:“鹤鸣会的浪人。”秀儿又问:“鹤鸣会是啥?啥又叫浪人?”那员工说:“简单地说,鹤鸣会就是日本人组织的一帮子间谍强盗,就和中国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秀儿听了,心里更焦急,也不顾拦挡,腾腾腾地就上了楼。一郎并没有睡觉,他头上缠着纱布,半躺在床上,见秀儿进来,一笑说:“我都听见了,不让他们说,他们又说,也许是看你面熟。”秀儿急匆匆奔到床边还没说话,眼泪已经下来了。一郎又笑笑:“不要紧哪。”秀儿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一郎说:“因为我要入股咱爹他们的煤矿,说我这个日本人丢了气节。”秀儿查看着他额头的伤口,问:“还疼吗?”一郎眼圈湿了,握着秀儿的手说:“秀儿,你要是老能在我身边多好!”秀儿柔声说:“你睡吧,俺守着你,看着你。”一郎却挣扎着挺起身子,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秀儿,咱就在一块过吧。”秀儿抽泣着,半天说:“一郎,咱怎么这么苦啊!”一郎轻轻拢着秀儿的头发说:“秀儿,不苦,现在真好……”

  秀儿回去说了一郎的事,朱家人自是挂念。第二天一早,传杰开着车带着全家人和绍景都来探望。

  一郎见绍景也来了,说:“本来,我还想今天去山河矿问问入股的事。先劳你们来看我了。”绍景说:“一郎,其实去不去都不重要,股东大会也就是走个过场,答应你入股,我看没问题。”绍景又问朱开山:“是这样吧?总经理。”朱开山点点头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可是一郎,你还是别入山河矿了。”一郎说:“为什么?”朱开山说:“你还没入股呢,鹤鸣会的人就下了这样的毒手。你要真入了,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一郎说:“爹,一郎没念多少书,可是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知恩必报,日本还有个故事叫‘遥远的雷声’。”绍景说:“是的,我也听说过。”一郎说:“从前,有个叫太郎的孩子,家里很穷,四处要饭。一天他饿得倒在了河边上,他想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上游漂来一根黄瓜,太郎抓过来正要吃,他想起了家中还饿着的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他握着黄瓜往家里爬去。”

  朱开山有些感动说:“一郎,别说了,爹答应你入股。”传杰说:“一郎,山河矿谢谢你。”绍景说:“老弟也得谢谢你。”秀儿问道:“那个太郎后来呢?”一郎说:“后来,当家里的人找到太郎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可是手里还攥着那根黄瓜,就在这阵,遥远的天边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众人听了,不禁唏嘘。

  从一郎那里出来,传杰开车带着绍景直接回了矿。朱开山愁眉紧锁,也不管家里人,自己走自己的。文他娘领着三个媳妇和生子跟在后头。生子朝那文说:“娘,日本人怎么那么狠哪?把一郎叔叔打成那样。”那文说:“他们还叫人吗?都是禽兽。”玉书说:“日本人也不一样,一郎不是豁上命也要帮山河矿吗?”文他娘说:“咱家一郎心眼实诚呢!秀儿,你有空多去照看照看他,你嫂子和玉书她们都忙。”秀儿说:“娘,咱俩一块去呗?”文他娘说:“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身子骨发软,动弹动弹就心里发慌。”那文说:“还不是叫鲜儿折腾的,你看她那一出一出的,什么人能经得住?”文他娘叹一声说:“咳,都是心事啊!”

  回了家,进来屋,文他娘见朱开山还是满地转着,满腹心事,便说:“你怎么了,什么事能琢磨一路还琢磨不完?”朱开山说:“我还是觉得蹊跷。”文他娘说:“什么蹊跷?”朱开山说:“一郎刚刚要入股山河矿,那面鹤鸣会的日本浪人就下手了。”文他娘说:“他们恨一郎帮咱山河矿呗!”朱开山说:“这茬口接得也就太严实了!可帮可榫,就像是筹划好了给咱看的!”文他娘说:“一郎能有那么些弯转?和他就别动那个心思了。”朱开山说:“一郎没有什么弯转,可是保不定后面有什么神仙哪。”

  鹅毛般的雪片,飘飘悠悠地落着。文他娘走下楼梯,进了餐厅,招呼那文过来说:“这个雪,烦死人了,越来越大了。”那文望着外边说:“是啊,一时半会儿像是停不了。”文他娘说:“你找辆马车吧,去一郎那儿,把秀儿接回来。”那文笑了笑说:“娘,你就是疼秀儿,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走丢了?”文他娘也笑了说:“丢倒不至于,我是怕她大雪天摔出个好歹,躺床上去,不还得你端茶送水吗?你那身子骨多金贵!”那文笑着说:“娘,你就别臊白俺了!”文他娘一撇嘴说:“啧啧,不知谁臊白谁呢,你麻溜去吧!”那文说:“好啊,俺这就去。”

  秀儿正在一郎那里伺候他吃饭,一样一样地把饭菜摆上了桌。一郎说:“这不都是我愿吃的吗?酸菜炒肉、蘑菇炖小鸡,还有排骨汤!”秀儿说:“娘说了,多做点可口的给你补补身子。”一郎说:“俺可不敢再补了。”秀儿说:“怎么了?”一郎说:“再补,俺就好成小肥猪了。”说得两人都笑了。

  秀儿说:“一郎,你的伤也好差不多了,俺明天就不来了吧。”一郎坐到沙发上,也不动筷了,半天没言语。秀儿说:“你说话啊。”一郎幽幽地问:“后天呢?”秀儿说:“后天也不来了吧。”一郎又问:“大后天呢?”秀儿望着一郎,轻叹一声说:“也不能来。”一郎低了头说:“那就是永远不来了?”秀儿艰难地点了点头。一郎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说:“秀儿,谢谢你这些天照看我。”说完,举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上一杯,想了想,说:“秀儿,谢谢你二十多年前救了我的命。”说完,又是一饮而尽。

  一郎还要给自己倒酒,秀儿抱住他胳膊,说:“一郎,别喝了,俺该走了。”一郎说:“最后一杯。秀儿,能让我再扯一次你的手吗?”秀儿听话地伸过手去,一郎轻轻地扯住,反复抚摸着,说:“秀儿,我永远忘不了你。”秀儿哽咽了,点着头说:“俺也是。”话一出口,压抑多天的感情也决了堤,她突然紧紧抱住了一郎,脸贴在他脸上说:“一郎,俺舍不得你,你再亲亲俺吧……”

  一郎用嘴堵上了秀儿的嘴。两个人都软了身子,倒在沙发上,只嘴里还呜呜咽咽地说着爱和委屈和欢快。

  屋外头,正要敲门的那文突然愣住了,她听着那欢娱的嘶喊,悄悄收了手,收回步子,下了楼。

  大雪静静地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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