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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监牢里灯光黯淡,有一种潮湿腐朽的气味。鲜儿衣衫破烂,戴着手铐、脚镣,稍一活动,就丁当乱响。传武把棉衣放到鲜儿身边说:“这是咱娘给你新做的。”鲜儿看了看棉衣说:“挺上眼的,谢谢咱娘。”传武说:“姐,你伤哪儿了?”鲜儿抬手指了指脖子说:“枪子从这穿过去了。”传武要查看伤口,鲜儿挡住他说:“别看了,还死不了。”

  传武放下酒菜,说:“姐,陪你喝点吧!”鲜儿说:“不喝了,把这些东西提回去吧!喝了酒,少不了伤心落泪,日后想起来,你心里也不好受。姐不想把伤痛留给你。”传武说:“姐,你怎么能叫他们抓住呢?”鲜儿说:“不说那些事了,今天咱高兴点。”她挤出一丝笑,“忘了?那年你叫姐抓上了山,姐唱一句,你唱一句,今儿个,咱再唱一回。”传武说:“姐,你那脖子行啊?”鲜儿说:“小点声就是。”

  鲜儿轻轻地唱起来,声音虽小,但是依然婉转动听。唱了两句,鲜儿不唱了,说:“有个事,还得托付你,明天姐上路了,你把那镯子埋姐的坟头上去。”传武说:“姐,我天天揣着呢。”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银镯子。鲜儿接过去,满眼的泪水,却微微笑着说:“好了,姐没有心事了。你也省事了。说好了高兴点,姐倒先掉泪了,叫你笑话。”传武说:“姐,爹还有话,叫我告诉你。”鲜儿说:“什么话呀?”传武说:“爹说,他后悔,当年没让咱俩成亲。”鲜儿又笑了笑说:“不说吧,你该回去了。回去替姐把这些酒菜吃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姐早到那面了。”传武眼圈红了说:“姐……”鲜儿捂住他的嘴:“传武,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吧。”看守打开监室的门说:“时间到了,赶紧点。”传武久久地看着鲜儿说:“姐,在那面等我。”

  4

  刑场设在一个郊外的十字路口,四边的道已经被警察封住了,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一处路口,几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在人群里往前挤着,旁边有人骂道:“挤什么,前头有饽饽吗?”  叫花子笑着说:“没有饽饽,有人头啊!俺没口福吃饽饽,饱个眼福看杀头还不行吗?”

  另一处路口,几个小商贩挑着担子,要过街去,警察拦住他们说:“没长眼珠子,前面是什么地方,你们也要过去!”小商贩说:“长官你们杀你们的人,我们做我们的生意,凭什么把道口卡上?”

  又一个路口,几个打把势卖艺的壮汉挤到人群前面,一个壮汉问道:“四哥,你见过杀活人吗?”四哥说:“见过。”那壮汉:“是刀砍,还是枪崩啊?”四哥说:“刀砍哪,那才好看呢!鬼头刀一下去,人头嗖一声飞出去老远。脖腔子里的血,蹭地蹿上去,就像一道红光,挂在天上。看今天这个样,也像是刀砍哪。”那壮汉说:“怎么见得?”四哥嘻嘻一笑说:“官府杀人有个讲究,好事做多了的罪犯,就得用刀砍。”旁边有人插话说:“说错了吧,是恶事做多了吧?”四哥眼珠子一翻说:“你挺会说话的,是不是?我看你倒像是恶事做多了!”那人吓得躲到一边。

  鲜儿五花大绑被从卡车上押下来,按到地上跪下。监刑的警官过来说:“三江红,时辰到了,还有什么话说吗?”鲜儿浅笑一声,摇摇头。鲜红的棉袄衬得她脸也红成一朵花,配上那抹笑容,竟然像个新嫁娘。

  刽子手喝了一口酒,提着大刀来到鲜儿身旁说:“这位姐姐,也来一口吧!”鲜儿点点头,刽子手把酒碗送到鲜儿嘴边,鲜儿一饮而尽。刽子手把酒碗朝身后一扔,向监刑的警官点了点头。监刑的警官倒出去好远,高声喊着说:“时辰已到,开斩!”

  刽子手高高举起鬼头刀,突然一声枪响,鬼头刀当啷落地,围观的人群里扬起一片尘,从尘中飞出一匹快马,马上骑着个蒙面人,直奔鲜儿而来。各路口上那些叫花子、小商贩和打把势卖艺的也拔出了枪,冲向监刑的警察,原来都是二龙山的好汉。监刑的警官大叫道:“不好,有人劫法场!”他边喊边指挥警察们说:“撤,赶紧撤。”警察们四散而逃。看热闹的人们也乱哄哄地跑开了。快马驰到鲜儿跟前,提起她,又催马绝尘而去。

  那蒙面人骑着马,载着鲜儿一路飞奔。鲜儿说:“是传武吧?”传武说:“姐,别说话。”鲜儿说:“传武,何苦救我呀?”传武说:“姐,俺爹说了,不能丢下你。”鲜儿说:“这是往哪儿去?”传武说:“找个大夫,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传杰正接电话:“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和爹说。”朱开山一旁过来说:“什么事?”传杰说:“俺嫂子刚才来电话,说鲜儿在法场上叫人劫走了。”朱开山说:“好!劫哪儿去了?”传杰说:“不知道。爹,谁这么大胆子呀?”朱开山想了想,问传杰说:“卡车在家吗?”传杰说:“在。”朱开山说:“停着,别动。”传杰说:“能是二龙山的人吗?”朱开山回身掩上门,悄声地说:“八成是你二哥。”

  第三十七章

  1

  传杰的大卡车停在了郊外的一个山道上。朱开山和传杰下了车,匆匆进了路边的一个小诊所。鲜儿和传武从里屋出来,鲜儿见了朱开山,喊了声 “爹”,一下扑到朱开山的怀里哭了。朱开山轻轻地拍拍她说:“闺女,别哭了。听说,你上法场不是都没掉泪吗?”传武也劝道:“姐,别哭了。”朱开山说:“老二,你赶快回军营去,耽搁长了,叫人起疑心。”

  一个老大夫拿了包药,进来说:“这是些消炎和止痛的药,带上。”传杰接过药说:“谢谢,谢谢老先生!”传武说:“爹,你要把鲜儿姐带哪去?”朱开山说:“这你就别管了,你赶快回军营。”鲜儿说:“爹,我还是回二龙山吧!”朱开山说:“那可不行,这遭你哪也不能去了,咱先到矿上躲半天,晚上回咱自个儿家。”鲜儿说:“爹,可不能连累家里啊!城里肯定正到处搜查俺呢!”朱开山说:“亏你还当了这么多年的胡子,连灯下黑的道理都不知道吗?就算警察知道你是朱家的干闺女,他们也想不出你在这个时候能往家里跑。”传杰说:“鲜儿姐,就听爹的吧!”

  传武自行离去。鲜儿跟着朱开山和传杰上了车,传杰递给她一件男人的外套,让她穿上。朱开山却拿出了一把剪刀,说:“闺女,委屈委屈你了。”鲜儿明白了,一笑说:“还是爹想得周到。”她伸过头去,朱开山一剪子下去,把鲜儿的辫子剪了,又给她弄了顶传杰平日带的那种小礼帽。

  爷仨儿回了家。餐厅里,客人们七嘴八舌,所谈论的无一不是劫法场的传奇。传杰和鲜儿大摇大摆地径直上了楼。朱开山跟在后头,一个客人拦住他说:“老掌柜的,今个儿城里热闹大了。”朱开山说:“什么热闹事啊?”客人说:“法场上,三江红叫人劫跑了。”朱开山说:“有这等事情?谁这么大胆?”客人说:“还能是谁?二龙山的呗。”另一客人说:“滚去吧,有人看见了,是天兵天将。老掌柜的,那刽子手的鬼头刀刚抬起来,就见天上落下匹飞马,马上的人一哈腰,就把三江红抱马上去了,警察们刚要开枪,那飞马翅膀一呼扇,嗖一声没影了。”

  朱开山惋惜地说:“咳,这么好的光景没看见!你们慢用,我楼上还有客人呢。”他边招呼着边上楼,传文追上去,小声小气地说:“爹,怎么把她带回来了?”朱开山说:“不带回来去哪?你嘴把严实,不许说出去。”传文说:“知道,知道。”朱开山说:“你就别上来了,还去招呼客人,和往常一样,别叫人看出来。”

  秀儿迎出来说:“爹,鲜儿在里面换衣服呢!”朱开山说:“哦,鲜儿的事别和外人说。”秀儿说:“俺知道。爹,俺有件事想和你说。”朱开山说:“说吧。”秀儿说:“你可得答应俺。”朱开山看了看秀儿,说:“行,你说。”秀儿刚要开口,朱开山房间的门开了,那文探出头说:“爹,进来吧!”朱开山、秀儿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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