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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掌柜的半推半就地坐下了说:“掌柜的,您太客气了……”掌柜的媳妇在一旁笑骂道:“你这个酒鬼,见了酒就像见了亲爹!”掌柜的对媳妇说:“也没啥事儿,来人你招呼着,我陪这位兄弟喝一壶。你再拿个盅儿来。”

  二人推杯换盏,传文绕着圈地把话题往鱼上靠。掌柜的咬口大葱说:“你看你,这鱼你都吃几条了?我天天吃,都吃腻了。还是这大葱好——白酒就大葱,一盅儿顶两盅儿。”传文说:“还是你这鱼好。老哥,你是拿老汤炖的?”掌柜的说:“你还真明白。是,老汤。”

  传文说:“我就爱吃这口,总琢磨咋炖,今儿我算领教了。”掌柜的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里头还有两味山草。”传文说:“山草?啥山草?”掌柜的神秘地一笑,对传文招招手,传文探过头来。掌柜的对他耳语几句。

  传文说:“就这两样啊!那山里有的是呀!”掌柜的大笑道:“是不起眼儿,可就是没人知道!这就叫:不知道金银不换,知道了全是扯淡!”

  朱传武在寓所里为鲜儿敷伤。传武说:“这一天,我跑了好几个地方,找了不少管事儿的,人家都说大掌柜是通缉在案的要犯,好不容易抓到了,谁敢放人?”

  鲜儿说:“那就没救了吗?”朱传武说:“难啊!大掌柜也真是的,老实在山上待着得了呗,为啥要进城啊?”鲜儿流泪道:“你得救他呀!传武。这些年我全靠大掌柜护着,要是没有他,我兴许早就烂死、臭死在窑子里了。他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怎么熬呀……”传武说:“明天,我再找人试试吧。”

  两人沉默一会儿。鲜儿劝传武道:“传武,你和秀儿好好过吧,把咱们当年的那些情义都忘了吧。人得认命啊。”传武问:“姐姐,你信命吗?”鲜儿说:“咋不信呢。人和谁争,也别和命争。”传武说:“我就不信那个邪。啥叫命?根本就没有那么个玩意儿。命是自己的,我就信我自己。”

  传武给鲜儿换好了药,指着她腰后一块疤痕问:“你这是枪伤吧?”鲜儿说:“到底是当兵的,一眼就看出来了。”传武问:“咋整的?”鲜儿说:“枪打的呗。”传武又问:“你也打过仗?”

  鲜儿说:“打过。那年,跟大掌柜才不长时间,去抢一家大户,打了半宿没打下来,官军来了,我们就散开了跑,结果我中了一枪,从马上栽了下来。当时,我就觉着人飘起来了,前面的云彩一朵一朵的,什么颜色的都有,还都镶着金边,就像是云彩后面有个大太阳在映着。我就往前飘啊,飘啊,想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就听后面有人喊我,回头看,只见到影影绰绰的有个人影,我瞪大了眼睛看,那不是你吗?我那个乐啊。你说姐姐你要上哪儿去啊?我说想看看云彩后面是什么东西,咋那么好看呢。你扯着嗓子喊,姐姐可不能去啊,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信,说你怎么知道的?你呀,肯定又逗姐姐玩呢!你急了,跑上来说,姐姐,真的啊!你告诉我你去过那儿,人家说,你一个人他不收,要等到你姐姐一块来。我一下子想起来了,你不是早死了吗?我正发愣呢,你扛起我就往回跑,不知怎么你摔倒了,咱两个人从天上往下掉,我一把没抓着你,再一看,你又没有了……”鲜儿不知不觉声音哽咽起来。

  传武问:“后来呢?”鲜儿说:“后来我就醒了,看看子弹从后背进去,从肋巴条底下出来,满身的血。我扯下绑腿,往身上缠,没缠两道就又晕过去了。傍天亮,大掌柜带人找来了……”传武不再往下听,他用嘴堵住了鲜儿的嘴,抱紧了她说:“姐姐,咱不信命吧……”鲜儿轻轻推开他,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

  3

  朱开山、文他娘、那文、秀儿在厨房里忙活着。传文拿了个帖子急火火地进来说:“爹,老潘家给你送请帖了。说他孙子明天百日,让你去喝酒。”朱开山接过请帖看了看说:“这哪是请帖,是下战书。要我给他随份子,还要嚼我这筋头巴脑,让他过瘾。”文他娘说:“咱不去不就得了。”

  朱开山说:“去!为啥不去?我再会会他!”文他娘说:“得了,跟他治啥气。你去了也斗不过人家,没啥好果子吃。”传文说:“爹,去了准又得受一肚子窝囊气,何苦呢。”

  那文说:“听说,老潘家给孙子办百岁,还请了戏班子呢。”传文说:“你想去听戏呀?”那文说:“我上他家?他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去呀!赶明儿个咱家也请台大戏,连唱三天!”朱开山说:“我倒要看看他姓潘的究竟唱的是哪出戏!”

  第二天中午,朱开山带了五十大洋的贺礼进了潘家,院里已坐满了人,闹哄哄的。潘五爷见朱开山过来,起身相迎。朱开山抱拳道:“恭喜!恭喜!”潘五爷说:“同喜!同喜!就等你了。”朱开山说:“我这人,满身晦气,你家孩子百岁,喜庆事儿啊!我来了怕给孩子带来不吉利。可左想右想啊,还是来吧,来沾点儿喜气呀!”潘五爷说:“来了好!来了好!”对台上喊道,“开戏吧!”台上锣鼓响了。

  演的是评剧《刘翠屏哭井》。潘五爷对朱开山说:“看戏也长见识。你就说这出戏吧,说的是咱东北的事儿,你说那刘成爷俩,为了钱财,使坏耍横,那鬼都饶不了他。”朱开山说:“哎,老哥,今晚这天儿还真行,要是嘎儿嘎儿地冷,大伙还不冻跑了。”潘五爷说:“兄弟,说要搬走,你咋又不走了?”朱开山打哈哈说:“走了,还能陪你老哥看戏吗?哎,我就爱听这段——”

  台上,刘翠屏正在向丈夫金禄唱:

  你一路之上要多保重,

  自己的身体莫当轻。

  你住店莫住那庄头的店,

  怕的是店有歹人他们暗行凶。

  你睡觉莫挨着窗户睡,

  怕的是夜深了夫受寒风。

  你过河千万别在头前走,

  怕的是不知道水深浅夫把命倾。

  歇凉别在大树底下,

  怕的是多少年的老树有毒虫……

  朱开山在大腿上击着板。潘五爷说:“兄弟,这段唱好像专为你唱的。”朱开山说:“可不!编戏文的人肯定有过七灾八难,要不咋把这世道看得这么透亮。人,不易呀!时时处处都得小心。”潘五爷说:“知道不易就好。”朱开山说:“老哥,你点这出戏有点欠考虑。”葛掌柜一旁道:“五爷就喜欢这出戏。”朱开山说:“这出戏是叫《刘翠屏哭井》吧?咱孙子百天大喜,这哭——多不吉利。”说得潘五爷一脸尴尬。

  于掌柜说:“这完了还有《喜荣归》呢。”朱开山说:“《喜荣归》也不好——那不到头了吗?按我老哥的脾气,应该唱《钟魁打鬼》。”众人不解他是何意,潘五爷阴下脸来喝茶,却冷不防绸缎庄伙计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五爷!五爷!绸缎庄着火了!”

  潘五爷两口、潘老大、于掌柜、葛掌柜和一大帮人和救火队同时赶来。潘老大问一个伙计说:“咋着的?”伙计说:“大掌柜的,是有人放火呀!我听到后院有动静,出去一看,有个人影,一晃就没了,紧接着库房就冒起烟来,前院也蹿起了火苗子……”潘老大说:“一群废物!”于掌柜说:“这可毁了不少东西呀!”潘五爷瞪他一眼说:“好!火烧旺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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