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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原来传杰路不熟,跌进一个很深的大陷坑。陷坑里布着铁钎子,看样是猎户们猎老虎用的。传武的腿已被钎子扎出血。张垛爷向传杰喊道:“别动!千万别动!那都是毒钎子!”又对身边的人说,“快!都解下腰带!”大家应声解下腰带。

  朱传杰终于被众人拽出了陷阱。他左小腿已被钎子刺伤,血染红了棉裤。小康子抱住朱传杰大哭道:“三掌柜的……”张垛爷一把推开他骂道:“去你妈的!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把他腰带解下来!”小康子止住了哭声,忙解开绑在朱传杰身上的腰带。

  传杰说:“张垛爷,我要是不行了,求你把货带回去……”张垛爷骂他说:“都啥时候了,还放这种没有味儿的屁!”说着,他把自己绑腿上插的匕首拔下来,麻利地割开了朱传杰染血的棉裤腿,一直割到大腿根儿。朱传杰的小腿肚上有个血洞,血还在流淌。张垛爷扯过小康子手中的一条腰带,把朱传杰的大腿勒住,把腰带两头又递给小康子和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拽!狠狠地拽!”小康子和那个伙计狠狠地拽住,扎紧,朱传杰的大腿被腰带紧紧勒住。张垛爷伏下身去,用嘴吮吸传杰小腿肚子上的伤口,连连吐出一口口发黑的血。他又抓把雪塞到自己嘴里,然后吐掉,又去吮他的伤口。

  找到一家农舍后,众人把朱传杰抬到炕上。传杰已昏迷不省。张垛爷对一个赶垛子的伙计说:“快去村北头,把马瞎子找来!就说我张咕咚请他!”那伙计应声出屋。

  小康子守在传杰身边抹着眼泪。张垛爷说:“哭啥呀?你哭顶个屁用啊?”小康子担心地问:“张垛爷,三掌柜的他……”张垛爷叹了口气说:“唉,就看他的福分了。也算他有造化,就扎了一个眼儿,要是身上再扎两个窟窿,那神仙也没辙了,咱就得给他料理后事了。这阱啊,是专门对付老虎的。猎户怕老虎在阱里折腾,钎子上都挂了毒;为了要留张好虎皮,钎子戳得少,也细……”

  这时,伙计领马瞎子走进屋来。马瞎子挟着一个包,进屋便摘下眼镜在棉袍上擦起来。张垛爷说:“瞎子,你快点儿,别磨蹭了!”马瞎子说:“急啥呀?有你张咕咚在,还能出啥事儿咋的?”马瞎子戴上眼镜,走近躺在炕上的传杰。张垛爷举着油灯给他照亮。

  马瞎子看了看传杰的伤腿,又从带来的包里取出药粉,洒在伤口上。马瞎子说:“把腰带解开吧。”小康子忙解开勒在传杰大腿上的腰带。马瞎子又取出一贴膏药,在灯罩上烤了烤,贴在传杰的伤口上。马瞎子说:“好了,给他盖上被吧。”小康子问:“先生,这?这就好了?”马瞎子说:“我这三贴膏药贴完,他就是好人一个。”他从包里拿出两贴膏药,递给小康子说,“还有两贴,明、后天这个时辰再贴。”

  小康子接过药说:“谢谢了,马先生。”马瞎子说:“别谢我。这一准儿是张垛爷处理过了,毒性不大了,要不,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从阎王殿里把它拉回来。”小康子说:“马先生,多少钱哪?”马瞎子说:“啥钱不钱的。看张垛爷的面子,我分文不取。”张垛爷说:“少扯!我可不欠你的情!”马瞎子诡谲地笑了笑说:“你送我到大门口,咱俩就两清了。”

  张垛爷和马瞎子走到院门口。张垛爷说:“有屁快放,有话快说!”马瞎子嘿嘿一笑说:“还是那个事儿,你把你那治感冒发烧的药方子给我。”张垛爷说:“我就知道你,横草不过!还是那话:门儿都没有!”马瞎子说:“张咕咚,这可是你不讲交情了,我是为了你才救他一命。”张垛爷说:“救了吗?他还迷糊呢!”马瞎子说:“我保他子时一过,立马还阳过来。”张垛爷打马瞎子一拳说:“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好吧,我就破了祖宗的规矩,把方子给你。我就叨咕一遍,你可要记好了。”马瞎子说:“你叨咕吧。”

  太阳刚刚升起,马帮迎着太阳走去。朱传杰和张垛爷走在马帮的前头。传杰说:“张垛爷,你救了我一命,这救命之恩……”张垛爷说:“又来了!屁骚拉蛋的,说这些干啥!”传杰说:“我是真心的。”张垛爷说:“这话也得两下说,你也是我半辈子见到的最仁义的东家——两好嘎一好嘛。”传杰说:“爷们儿,这辈子,我算跟你交定了!” 张垛爷说:“交吧。我这人可有个外号:张咕咚——坏着呢!”

  赶垛子的伙计们唱起走垛子人的歌:

  赶垛子人哎,走四方,

  苦啊乐啊两脚趟。

  小崽子等着吃饱饭哪,

  媳妇儿等着花衣裳,

  老爹老娘跷脚望,

  等俺给他盖间大瓦房……

  潘五爷和潘老大走进堆积着货物的潘家货栈库房。潘五爷说:“这货咋还没倒腾出去呀?”潘老大说:“糟透了!卖不动啊!”潘五爷说:“咋回事儿?”潘老大说:“妈的!被老朱家抢了先!他家老三,前十天倒回一批货,全出手了!”潘五爷眉头紧蹙说:“姓朱的还真挡我的道了!”潘老大说:“爹,这货咋整?”潘五爷说:“咋整?咋也不能烂在手里,压价出去!”潘老大说:“那咱不赔了吗?”潘五爷说:“赔?这得算在他朱家的账上!”

  2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狱放人。镇三江蹲了几天大狱,人又回到了二龙山,土匪们大摆筵宴给镇三江接风洗尘。

  镇三江和鲜儿挨桌敬酒。老四举杯说:“大掌柜的,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哇!”镇三江大笑道:“那是!咱都有福!都有福!来,都干了!”一土匪一边为镇三江倒酒,一边说:“大掌柜的,你被抓起来,可把咱二掌柜的急坏了,差点儿起绺子劫大牢。”

  镇三江问鲜儿说:“你这么干,那不把我多年的家当踢蹬了?”一土匪说:“她都去哈尔滨拉线踩盘子啦!”鲜儿说:“我听说,你在大牢里还挺受用。”大掌柜说:“那可不,天天好酒好菜地供着。”鲜儿说:“真邪了门儿了,按说,你那是死罪呀!”

  镇三江说:“是邪门儿,开头说要砍我的脑袋,那砍就砍呗,我等着;可没几天,又没动静了,好吃好喝地就侍候上了;这不,牢门一开,说放又放了,屁事儿没有了。到现在我还闹不明白呢。”一土匪举起酒碗说:“大掌柜的,你这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来,干了!”

  鲜儿说:“你不是说去给我买点生日礼物吗?怎么抢老毛子去了?”镇三江说:“不抢他们抢谁?谁叫他们抢咱中国呢?再说,别人有那些洋玩意儿吗?金勺银碗,还有镶着宝石翡翠的首饰,给你当寿礼再好不过了!”鲜儿说:“都叫老毛子搜回去了?”镇三江说:“哪能呢,到手的东西还能还给他们?他们追我的时候,我抽空把宝贝都埋在关帝庙的老槐树底下了。”一土匪说:“哪天,咱起回来。”

  镇三江说:“还起啥呀,我送给了一家饭馆子,那个老掌柜的挺仁义,他管了我一顿好饭。”鲜儿说:“你这是积德行善。老天爷盯着你呢,你能全身出来,还真应了那句老话:行好得好。”镇三江说:“对!行好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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