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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一个队正模样的人念着口号,把铁匠锤抡起来。这里有十几个人,又已经把窄巷子堵死,张小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对手。

  檀棋气愤地开口道:“火师不是我们杀的。”护卫们冷笑着,根本不相信这虚弱的辩白。张小敬一举铜腰牌,喝道:“我是靖安司都尉张小敬,是由刘十七带过来找火师问话的,我绝没动手,凶手另有其人。”

  队正眉头一皱,若是朝廷办差的人,还真不好处置。他示意手下暂缓动手:“你说刘十七?他人呢?”

  “应该马上就到。”

  队正道:“好,就等他来,再来定你的生死。”他一下一下抛着手里的铁锤,肌肉上的青筋绽出,眼中的杀气不减。

  远远地,一个黑影几下跳跃,便离开了平康坊的范围。

  听到吉温的宣布,姚汝能呆立在原地,化为一尊石像。

  绑架王韫秀?勾结外敌袭击靖安司?

  把这两个罪名栽到张小敬头上,姚汝能觉得荒唐无比。可是在新任靖安司主官眼中,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推测。

  在世人眼里,犯人都是最不可信的恶鬼。就像吉温刚才说的,一个杀死上司的死囚犯,凭什么不会犯第二次——别说吉温,当初李泌刚提拔张小敬时,姚汝能自己都心存偏见,认为这人一定别有所图。

  这次可不像上次。上次是崔器自作主张,强行拘押张小敬,根本没有任何罪名,所以在右骁卫的文书里,连名字都不敢提。但这一次对张小敬的公开指控,性质完全不同,他在京城将再无容身之处。

  不行,我必须得跟吉司丞去说明白!

  姚汝能推开身边的同僚,冲到慈悲寺前。吉温正在跟几位幸存的主事讲话,分配工作。姚汝能不顾礼节,强行打断:“吉副端,您犯了一个错误!”

  “嗯?”

  “吉……吉司丞……”姚汝能百般不情愿地改成了称呼。

  “讲。”吉温这才让他开口。

  “在下是靖安司捕吏姚汝能,一直跟随张都尉查案。他搜寻王家小姐、阻止突厥狼卫,都是众目睽睽的功劳,怎么可能与之勾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吉温捋了捋髯,温和地笑道:“姚家阿郎,我适才也有这个疑问。不过李司丞曾经说过,突厥狼卫只是枚棋子,背后另有推手。张小敬剪除突厥狼卫,恐怕也是他们用的障眼法。”

  他把李泌推出来,姚汝能一时竟无法反驳。吉温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刚刚听说,在昌明坊找到一个叫闻染的姑娘,还是你找到的,对吗?”

  “是。”

  “我可是听说,张小敬故意欺骗靖安司,假称找到王韫秀的线索,让李司丞调动大量资源去救。结果救出来的,却是他的姘头。”

  这话说得很毒,隐藏着最险恶的猜测,可是大部分内容却是事实。李泌对此确实相当不满,姚汝能也知道。可……可是,这和张小敬是内奸并没有联系啊。

  这时,旁边那位读官典的官员也插口道:“张小敬在万年县时,外号叫五尊阎罗,狠毒辣拗绝。这样一位枭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

  他这句话跟主题没有关系,可听在大部分人耳朵里,却成了张小敬人品最好的注脚,还把李泌给捎带进去了。

  姚汝能捏紧拳头,想要出言反驳,可忽然想到一件事。

  吉温是得了中书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相信他会非常积极地去证明,李泌是错的,太子是错的。所以无论如何辩驳,张小敬都得被打成奸细。姚汝能再看向吉温,终于从那副温润君子的面孔里,分辨出几分阴险。

  他的内心,满是愤怒和绝望。长安城已被架上油锅,这些人还在锅里头琢磨着把唯一正在灭火之人干掉!这他妈叫什么事!

  若换作从前,姚汝能热血上头,早就不顾一切开口抗争,或者干脆挂冠而去。可在这几个时辰里,他已见识过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龌龊,知道在长安城里,光凭着道理和血气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身,才能帮到张都尉。

  吉温见姚汝能无话可说,便转身对其他几位主事继续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张小敬身上。本官已分派了四十多个番仆,先把通缉文书送达全城诸坊。你们得尽快修好大望楼,恢复全城监控,这是第一要务。”

  几名主事都面露难色,其中一人道:“望楼体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复杂。我等皆是文牍刑判之职,对这个……只能坐享其成而已。”

  吉温有些不悦:“难道懂望楼的人一个不剩全死完了?”几个主事诺诺不敢言。姚汝能在旁边忽然抬手道:“在下略懂。”

  “哦?”

  “此前在下担任的正是望楼旗语、灯语的转译工作。”姚汝能没说假话,几个主事也都纷纷证明。吉温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着你去做。一个时辰之内,望楼要恢复运作。”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望楼,就有机会帮到张都尉。为此,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虚伪的新长官虚与委蛇,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现在总算明白,张小敬所谓“应该做的错事”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宣读官典的官员。

  “本官叫元载,字公辅,大理寺评事。现在忝为吉御史的副手。”元载笑眯眯地说道,晃了晃手里的簿子,“你说你叫姚汝能是吧?正要请教一件事情。”

  “元评事请说。”

  “我刚才查了一下记录,有一个叫闻染的女人,是被你带出了监牢,正安置在附近对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后悔了。元载看人的眼神飘忽不定,很难有针对性地做出戒备,一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

  元载眼神一亮:“这女人与张小敬关系匪浅,想抓张小敬就得靠她了——她安置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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