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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周围的主事都愣住了,都看李泌,可李泌压根没打算解释。

  徐宾口才欠佳,但他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我们能等,突厥人可不能等。

  姚汝能一路追着张小敬向北疾驰,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望楼有鼓声响起,是定式传文!他紧抓缰绳,在马上侧耳倾听。这个定式太罕见了,他要努力想一下,才能回忆起册子里对应的暗号。

  “假节望楼?!”姚汝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会让这个死囚犯瞬间变成全长安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可他不敢耽搁,连忙驱动坐骑和张小敬并排,把这个新任命说给他听。张小敬脸上毫无兴奋,只是单单地评论了一句:“李司丞到底是明白人——你现在就跟望楼说,让他们盯牢宽尾的马车!”

  这些突厥人抢的是苏记车马行的马车,这些车是用来长途运货,车尾的木轸宽厚耐用,而在长安城内行走的车子,尾轸普遍尖窄如燕尾,以方便走街串巷。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车马行外的人,一般还真不知道。

  让望楼上的武侯分辨这么细微的差别,有点强人所难,可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分辨狼卫马车的办法。

  姚汝能从马背上挺起身子,手执两面红、黄小旗,略带滑稽地开始比画。等到他把命令传出去,两人已过了延福永平的路口。

  这条街越向北,街上的人就越多,过节的气氛越发浓烈起来。在街坊两侧,许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盏盏彩灯,上元春绢一条条垂下来。下面东一群、西一簇的百姓靠在树下,一边仰头观瞧,一边指指点点。耍绳子的西域艺人在唱唱跳跳,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手持月杖,就地在街角打起了鞠球,尘土飞扬,每入一球,几个旁观的羯鼓手就拍动鼓点,比天子打球还神气。

  这一派升平热闹的景象,看在张小敬和姚汝能眼中,却是格外沉重。如果不尽快抓到突厥狼卫,这一切都将坠入地狱。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街被这些人挤得只剩中间一条狭窄的路,骑马而过尚且不易,更别说车马了。突厥狼卫只要继续向北,只会越来越堵,别想把速度提起来。

  这时一阵低沉的蜥皮鼓声响起,穿过这一片喧闹声,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两人精神俱是一振,姚汝能飞快地分辨一下方向,朝东侧望楼看去。

  “前方崇贤坊南,马车两辆!北行!”

  这时就体现出假节的好处了。若等望楼传回靖安司,再传过来,目标早就移动到不知哪里去了。

  姚汝能大声喊着“靖安司办事,让开让开!”,两人一抖缰绳,撞开几个跳参军戏的俳优,置一路叱骂和尖叫于不顾,迅速冲了过去。他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两辆马车,正不徐不疾地走着。姚汝能有心表现,一马当先挡在前头,喝令车夫停下,亮出靖安司的腰牌。可很快他就傻眼了,这是一个来自洛阳的小乐队,马车上堆的全是乐器和舞衣,是为了某家贵人的生辰表演而来。

  就在这时,另外一通传文进入:“长寿待贤,宽尾车三辆,西行。”

  长寿坊和待贤坊在朱雀门街西第四街,按说不在他们预估的第三街路线上。姚汝能这次不敢擅专,看向张小敬。

  张小敬一挥手:“追过去看看!”

  现在第三街非常拥堵。突厥狼卫非常有可能先向西稍微绕一下,再从怀远坊折回来。两人扔下惊慌的戏班子,横着向西狂奔而去。

  东西向的街道,比南北向街道相对畅通一点。马蹄翻飞,在大路上留下一长串匆忙的蹄印。他们很快就抵达了长寿待贤街口,附近望楼及时地把最新动态通报过来:三车刚转向北边。

  这和张小敬的估计完全一样。他面色一凛,抄出手弩,让姚汝能把烟丸握在手里。他们向北又跑了大概一百步,姚汝能忽然叫道:“是那个!”

  在不远处的街口,有三辆马车正停在路口,马头斜斜向东。它们都是一样造型,轮辐长大,尾轸宽厚,车厢里装着几个大桶,上头用草帘子苫住。他们没有前进,因为一队从北边过来的厢车,正在笨拙地东转。

  街口太小,若是两队马车对向而来,转向同一个方向,必须依次通过。这队厢车四角挂着六角銮铃,彩板纱幕,旁边还有几个高头大马的护卫,想必是几家贵胄女眷结伴在西市买完东西,回返东城。

  按照《仪制令》的交通规矩,贱避贵、去避来。那三辆马车什么旗都没挂,身份低下,只能乖乖让行。

  张小敬抽打马臀提速,迅速接近。这三辆马车是斜向而停,所以从后方能看清车夫的侧影,独眼里很快映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这个人,在修政坊用刀旋掉了他的肉,然后挟持着闻染逃掉了!

  就像是有感应似的,张小敬一接近,他也鬼使神差地转过头来,两人恰好三目相对。麻格儿先是陷入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大喊一声。三辆车里钻出五六个狼卫,用水瓢和木盆泼出一大片漆黑的石脂油,然后一个人把松枝火把丢下去,地面登时燃烧起来,形成一道不算太高的火墙。

  看来他们对靖安司可能的追击,已经有了准备。

  张小敬并不畏惧,可是马匹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声,前蹄高抬,怎么也不肯跃过去。趁着这个当,三辆马车猛然启动,不顾前方厢车还在转向,恶狠狠地撞了上去。

  以正面撞击脆弱的侧面,厢车立刻被轰隆一声撞翻在地。一时间,车内女眷的尖叫和辕马嘶鸣混杂在一起。周围的护卫全蒙了,长安城里何曾见过这等穷凶极恶的车夫?

  有护卫还要扯住缰绳理论,麻格儿杀性大发,掏出匕首,狠狠地捅死三名护卫和一个女眷,然后让马车后退几步,朝前再顶。

  张小敬一看坐骑已不堪用,翻身下马,双手护住脸部冲火墙穿了过去。身后的姚汝能一看判明了敌踪,毫不犹豫地扔出烟丸,然后抽刀扑了上去。黑色和黄色的烟雾纠缠一处,直上天际。

  张小敬穿过火墙后,眉毛头发都被燎着了,皮肤生疼。他顾不得拍灭,勉强睁开独眼,看到麻格儿那辆车已经顶开了侧翻的厢车,向东边移动。后面两辆车也相继加速,准备逃离。

  他紧跑两步,跳上那辆侧翻的厢车顶上。车内的女眷正要从里面钻出来,却被张小敬一脚踏到脑袋上,惨号一声又缩回去了。护卫们纷纷发出怒吼,可有前车之鉴,都不敢过来。张小敬站在车厢上,利用高度向前高高跃起,恰好落到第三辆车的车尾处。那宽大的尾轸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落脚之处。

  车上的一个狼卫探出头来,用一根短木矛冲他捅过来。张小敬用腋窝一夹矛杆,左手发弩顶着他太阳穴发射,直接射了个脑浆四溅。这时另外一个狼卫也扑过来,张小敬把弩扔开,俯身把停车时用来固定的三角轫石抱起来,狠狠楔入他的眼窝里。那狼卫惨叫一声,被他一脚踢下飞驰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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