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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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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他们最近的几个突厥人吼叫着扑过来,突然又一头摔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声。三具长弓在客栈远处发射,二尺长的铁箭准确地穿过货栈的狭小窗口,刺穿了他们的大腿。 这一轮攻势争取到了足够多的时间。更多的士兵手端手弩冲进货栈,边前进边举弩大喊:“伏低!伏低不杀!” 可是突厥人仿佛没听懂似的,前仆后继地从货架的角落扑出来。他们高呼着可汗的名字,赤手空拳冲过来。对于旅贲军的士兵来说,这些人根本就是活靶子,一时间,货栈里充斥着金属揳入肉体的闷响声和人的惨叫声。 士兵们并不急于推进,他们三人一组,互相掩护着缓缓前移。突厥人只要稍有现身,立刻就会被数把手弩射中。 士兵们得到的指示是,要尽量留活口,所以尽量瞄准非要害部位。可是这些绝望的草原狼悍不畏死,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设法反击。数名士兵因为无法痛下杀手,一时犹豫,反遭偷袭而受伤乃至阵亡。即使无力反击,那些突厥人也会立刻自杀,绝无犹豫。 很快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过道和木架之间。在付出了三名士兵战死的代价后,旅贲军终于控制了整个货栈。 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谨慎地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搜过去。突然,一个原本躺倒在地的突厥人一跃而起,扑向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那士兵猝不及防,被他拦腰抱住,两人纠缠在一起。突厥人张开大嘴,去咬士兵的鼻子,可他的动作猛然一僵,旋即扑倒在地,脑后勺上赫然插着一根青津津的弩箭。 过道尽头,一名士兵的同伴持空手弩,手臂缓缓下垂,眼神慌乱。他本该让突厥人活下来,可同袍的遭遇让他忘记了训令。 “笨蛋!我怎么教你的!” 崔器一把夺下那士兵的手弩,抬手就是一耳光。他黝黑的脸膛仿佛涂了一层铅灰色,暗淡无光。 破门只花了十个弹指,全灭敌人在二十六弹指之内,这在京城诸卫中算是卓越的成绩。可突厥人太凶悍了,居然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可不是上头想要的结果。 崔器带着怒气在过道上踱步,眼神扫过那些尸体,手指不安地攥紧刀柄又松开。忽然他愣了一下,旋即快走两步,前方正是崔六郎的尸身。 他双目圆睁,脖颈处有明显的指痕,不用仵作检查也知道他是被掐死的。 “阿兄!” 崔器悲愤地一声虎吼,单腿跪在地板上,想要俯身去抱住死者。两人眉眼相仿,正是同胞兄弟,只可惜其中一个已永不可能睁开眼睛了。 “如果我能再早下令三个弹指……如果我能亲自去破门……”悔意如同蚂蚁一样啃噬着崔器的心,他的手指猛烈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阿兄的手。 一个旅贲军的士兵跑过来,看到长官这副模样,不太敢靠近。崔器偏过头去,用眼神问他什么事。士兵连忙立正:“刚才清点完尸体,一共是十五具。” 除去崔六郎,一共有十六个突厥人进了货栈。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人没有捉到,经过辨认,应该是为首的曹破延。崔器猛然吸一口气,重新站立起来,眼中跳动着火焰。 “搜!”他沉着脸喝道。 货栈不是住家,是一个没有隔断的大敞间,中间只有一些木制货架。崔器在货栈里巡视了几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样一个坦坦荡荡的地方,一眼就能望穿,他能躲到哪里去?难道这家伙会什么西域妖法,能穿墙不成? 崔器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凉飕飕的,他停下脚步,猛一抬头,瞳孔霎时收缩。在他的正上方,有一个井口般大小的木盖,盖子略有歪斜,露出一丝湛蓝的天空。 这里居然有一个通风口! 丙六货栈的顶部是压檐结构,所以没人想到屋顶居然还会有一个通风口——正常来说,只有平顶屋子才有这样的设计。 这大概是之前的某位使用者偷偷开的口子,没有在西市署报备。崔器恨恨地骂上一句,吩咐人拿来梯子,然后给手弩装进了一支拿掉箭头的弩箭。狂怒并未让崔器丧失理智,这是最后一个人,务必要留活口,否则整个计划就完蛋了。 现在货栈周围都是旅贲兵,曹破延就算去了屋顶,仍旧无路可走,几等于瓮中捉鳖。 崔器唯恐再出什么疏漏,亲自登上梯子,朝上头爬去。爬到顶端,崔器正要推开木盖,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他急忙缩头,一块嵌着铁钉的硬木条擦着头皮飞过。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弩。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崔器一喜,手脚并用往上爬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左眼。 这腰带是熟牛皮制成,质地极硬,抽得崔器一阵剧痛眩晕。腰带头上有一个小铜钩,抽回时又在他脸颊上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这袭击激起了崔器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扯住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崔器一下子失去平衡,拼命摆动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就在这个当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然后是哗啦的水声。 这声音有些诡异,不像是落在土地上。崔器大急,他的左眼肿痛看不清东西,可脑子却还清醒。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丙六货栈旁边,有一条紧贴坊墙的广通渠。这条水渠在一年前拓宽了漕运,专运秦岭木材,所以渠深水多,宽可行船。此时尚在正月,水渠尚未解冻,上面覆有薄薄的一层冰面,如同朱雀大道般平整,而水门并无任何部署——崔器之前的安排,光顾着陆路,居然把这事给忽略了。 他听到的,正是曹破延撞开冰面,落入水中的声音。 广通渠从西市流出之后,连通永安渠、清明渠,更远处还连着龙首渠和宫渠,流经的里坊多达三十余个,跨越大半个城区——换言之,只要曹破延潜水游过西市水门,就可以轻松脱出包围圈,在全城任何一个地方上岸。 崔器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个错可实在是太愚蠢了。 情急之下,他也纵身飞跃朝水渠里跳去,可他却忘了自己披挂着沉重的明光铠,双脚刚一触冰面,冰面就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直接把这位旅帅拖入水底。 临入水前,他的右眼勉强看到,一道水花正向水门疾驰。 水渠和仓库之间,有高高的堤墙阻隔。旅贲军的士兵只能从另外一端绕过去,花了不少时间,然后他们纷纷脱甲下水,七手八脚把长官拽上岸来。这么一耽误,曹破延早已消失在水门的另一端。 崔器被救上渠堤,趴着大口大口吐着冰水,面色铁青。在他手里,还攥着一根挂着铜钩的牛皮腰带。 这是整个行动里唯一的收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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