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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阁网 > 影视原著 > 边水往事 | 上页 下页


  金三角地区的执法机关受贿十分严重,对赌坊、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妓院、吸毒房这些常规灰色地带从来只是做做样子,除非遇到死伤十多人的案件,一般都是拖着。等到第七天,老板赔了8万块给死者家属,这件事就当过去了。

  我正愁不知道如何安慰张浩的时候,他反倒对我说:“挺好的,挺好的。”

  张浩觉得,起码家里人还能拿到钱,不像一些黑赌坊,手下死了直接就地埋葬,对外宣称这个人被开除或者是外出办事。

  在金三角,死人的概率不大也不小,就像你走在繁华的步行街,知道一定会遇见乞丐,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遇见罢了。

  “你有想过回去嘛?”等到张浩情绪平复了一些,我问他。

  张浩说,其实这边还不错,像他们这种没读过多少书,也没有一技之长的穷苦孩子,找份收入还可以的工作十分不易,每个月都能按时汇钱给家里,他已经很满足了。

  张浩还反问我,如果他现在回去的话,妹妹怎么办?家里的开销怎么办?家里的地得花钱雇人种,房顶一直漏雨也要拿钱来修,父亲想要去卖早点需要买工具,零零碎碎和我说了一大堆。

  过了很久,他才朝我深深叹了口气。张浩最大的梦想就是存够10万块钱,给妹妹1万元的嫁妆,带父亲治好腰,在家乡的村子里开一间小卖部,最后再盖个新房,娶个老婆。

  “现在10万元可做不了这么多事。”我对张浩说。

  张浩看着我,说他知道,但是不敢想再多了,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10万元对马仔来说真是一笔很大的数字。张浩每个月最多只能存下两千元,这得做满整整5年才能实现。但有时候,张浩害怕自己等不到那么久。

  在我快要离开的时候,张浩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死了以后,老板应该也会给钱吧?”

  我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后背。

  间隔张浩所在赌坊一条街的地方,有家“孟拉城东新赌坊”挺出名,名字稍显俗气,但过来玩的中国赌客喜欢管这里叫“百花坊”,称呼赌坊的荷官为“花仙子”。

  顾名思义,这里的荷官质量高,都是些面容姣好、年轻丰腴的缅甸姑娘。她们来自金三角几个主要赌城的周边农村。

  优质的美女荷官一定是专门培育的。一旦有年轻貌美的姑娘到达14岁的年纪,就会有赌坊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提供“教育经费”,找老师教她们看书识字,学习简单的中英文口语,练习站姿、仪容、骰子、算数、发牌这些基本功。一个“花仙子”的培育周期大多在5到8个月之间。这段时间内,姑娘吃穿用度比之前奢侈些,赌坊明令禁止她们参与农活或是帮忙家务,直到通过赌坊的考核入职。

  荷官加上负责的赌台提成,每个月普遍可以拿到七八千人民币的收入,这在金三角算是非常高了,因此荷官是缅甸姑娘梦寐以求的职业,安稳、富足,没危险。

  “这工作真的有这么好吗?”我问过一些荷官。

  她们都对我摇头,有个荷官甚至给我看她背部的鞭痕,告诉我这是金钱在身体上留下的痕迹。

  我常来小孟拉,却很少进这家赌坊玩,多是选择待在门口缅甸风味手抓饭的摊子上。

  缅甸人有名无姓,取名也随意,5000多万人只在100多个单词里挑选组合,因此有很多同名的人。为了区分方便,大家会互相加一些称谓,比如“哥”表示兄长,“玛”代表姐妹。缅甸人对称谓十分在意,说这是佛制定的规则。

  这家摊子的老板叫桑帛,但很多年纪比他大的人都叫他“哥桑帛”。在缅甸,只有当别人觉得你是一个诚实勇敢的人,才会受到这样的尊敬。

  桑帛很年轻,没到30岁,长得高壮,脸偏圆多肉,脖子上挂满大小不一的佛珠,左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眼睛小,又喜欢笑,通常你只能看到他脸上露出两条缝隙。

  我第一次过来买手抓饭,忘了带现金,就说回去赌坊拿一下。“没事,下次过来再付钱。”桑帛摇头,说的是标准中文。在金三角,像桑帛这样信任中国人的缅甸摊主可不常见,他让我有了一丝兴趣。“你中国话说的真不错。”我试着找话题和他接触。

  桑帛愣了一下,笑眯眯地说自己虽然没文化,但是同其他缅甸摊主一样,都愿意花心思去讨好中国人,说好中国话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桑帛的煎饼做的也好吃。我问他哪里学的手艺。

  “我去过云南,很漂亮。”桑帛说,10年前的小孟拉就已经有很多中国赌客,街上陆续开的烧烤摊子自然多些起来。

  桑帛想着开一间融合中缅两国风味的小吃摊子应该能赚钱,就到云南待了半年,学了一些中国小吃的做法,最后只保留手抓饭和煎饼。因为照顾到两个国家的不同口味,桑帛摊子的生意很不错,经常是一天忙到晚。

  桑帛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只吃素食不杀生,每逢初一、十五和生日那天,他都会步行到10公里外的一个小寺庙祷告,沐浴斋戒,光着身子在太阳底下暴晒,他还会把这个月赚来的钱捐一半到功德箱,当作修建寺庙的经费和对僧侣的供奉。

  “你不心疼吗?”我知道缅甸人都信佛,但是在金三角,很少见像桑帛这样不在乎金钱的。

  桑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他给佛其实就是给自己,他需要赎罪。

  后来我同桑帛混得熟悉些,才知道他想要赎的罪是什么。

  桑帛家中没有大人,早年间都死在民族武装冲突的争斗中,他靠着这间寺庙每天6点向穷人发放的剩饭剩菜才勉强活下来。

  “本来我应该在20岁的时候进庙做苦行僧,但是我遇到了突发的情况。”桑帛说那时候他遇到了个女孩,是“百花坊”的一名荷官。

  桑帛开始的工作是帮人看车,赚钱虽然不多但过得还算开心,等到他有了女朋友,就想着不能这样下去,这才向朋友借了点钱,开始摆起小吃摊子。

  “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我是努力在给她未来。”桑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我笑了起来。

  桑帛以前是在其他地方摆摊的,有天晚上提前收摊,来到“百花坊”,看到有三个赌客正要强行搂抱他女友。

  荷官长得美,经常会被输红眼或者醉酒的赌客调戏,如果超出言语挑逗的范围,赌坊的工作人员就会出面制止。可这次工作人员因为这三人是大赌客,在赌坊消费额度很高,不敢像平常一样。

  就在他们紧急联系主管的时候,桑帛冲上去,把其中一人的肋骨打断几根。

  事后,桑帛被迫向赌客们道歉,赔了很多钱,女友则被扣了几个月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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