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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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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平遥这才发现,大胡子坐在那里,自始至终左手都抵在后腰上。前些天一直下雨,腰伤的反应还没平息。现在他拤着腰从椅子上站起,“那就辛苦兄弟们了。给这洋人备好酒菜,别用个饿死鬼祭娃儿,不体面。” 大胡子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出了大房子。空袖子让孙过程、豹子和李大嘴留下,其他人该干嘛干嘛。两个反剪双手的废物用不着那么多人,逆不了天。众人散尽,空袖子又让豹子在一口大铁锅里生上火,去去仓库里的潮气和霉味,也给夜晚增加点温度,看守的和被看守的都要在这空旷的仓库里过夜。大火盆在房子中央燃烧起来。风从宽阔的大门吹进来,木柴火红,火焰颤抖,整个仓库似乎都跟着摇晃。这个场面充满了象征意味,让小波罗想到了欧洲中世纪的宗教刑场。谢平遥没有把点天灯、剖心肝翻译给他听,但小波罗已经预感到摊上大事了。他跟谢平遥说,如果真不能活着走出这个仓库,请谢平遥务必提前告诉他。 “放松点,”谢平遥说,“在没死之前,谁都死不了。” 这个完全没意义的逻辑显然安慰不了小波罗。他说:“我他娘的还没活够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空袖子在他们俩面前蹲下来,“我见过一个美国的传教士,临死前要求给他一点时间写遗言。他写:他们已逼近我们。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从不向后看,若蒙神保存我性命,我还要继续前进。” “他死了。”小波罗说。 “我要说的是,你不用这么怕。” “我怕。我有很重要的事没做,我不能死。” “谁都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空袖子站起来,“得让你吃饱喝好。豹子、大嘴,”他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钱,对身后的小兄弟说,“买三斤酒、四斤猪头肉、一斤咸菜、五斤大饼。” 小波罗看看谢平遥。谢平遥说:“给你买吃的。” “好吧。这地方最好吃的菜是什么?” 谢平遥说:“酸汤鱼圆,大煮干丝,鸡丝粉皮,狮子头,软兜长鱼。” “各来一份。”小波罗说,“钱不够?我来。”他让豹子去他兜里找钱。 豹子说:“狮子头未必有。那是有钱人才吃得起的菜。” “那更得吃。”小波罗把衣兜往豹子跟前送,“还有,要个辣菜。麻婆豆腐、小炒肉、麻辣牛肉,辣的就行。” 豹子用眼神问空袖子,空袖子说:“洋大人这么大方,你客气个屁。”豹子嘿嘿一笑,一把将小波罗兜里的钱全抓走,“那就多来点酒,两位哥哥也挺辛苦的。” 仓库里剩下小波罗、谢平遥、孙过程和空袖子。 空袖子拉着孙过程,让他跟着自己一起对着谢平遥单膝跪拜,孙过程不从,空袖子踹了他一脚。没踹倒孙过程,但孙过程还是依照空袖子的要求一只膝盖点地。孙过程有点蒙,谢平遥更蒙。空袖子说:“大人,让您受惊了。您可能不记得我,我记得您。去年我和几个兄弟到造船厂找事做,留下了几个人。我少只胳膊,和几个老弱病残的兄弟被赶出来,连看厂房的都不要我们。哥几个饿得不行,想到船厂旁边的饭馆里要点吃的,老板放狗出来咬我们。您看不下去,在饭桌上多放了饭钱,嘱咐老板给我们做吃的,务必管饱。那一顿我吃了四碗面。” 为吃不上饭的人付饭账这种事常有,但谢平遥实在记不起见过这个缺了左胳膊的人。他只能说:“举手之劳,客气了。” “大人记不得正常。当时小人混在几个老兄弟里,初来乍到,一路逃难过来,没了一点精气神,要不是为了一口饭,真是见了人就想躲起来。后来安顿下来,经常看见您去船厂,才知道您是船厂里的大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小人孙过路,这是舍弟孙过程。过程,咱哥俩谢谢大人。” 孙过程勉强对着谢平遥低了个头。谢平遥让他们赶紧起来。几碗面钱,如何值得这一拜。 兄弟俩起来。孙过路对弟弟说:“咱们得想办法把大人他们送出去。” “哥,为了这洋妖,兄弟们可花了不少心思。” “别的洋人我不管,这个不行。” “那咱们怎么跟大哥交代?” 孙过路给了弟弟一个耳光。“我才是你大哥!” “哥!” 孙过路又给了弟弟一个耳光。 “为什么还打我左脸?” “你不能只有半张脸。” 哥哥这句话在孙过程听来,意思是:不只有我一个人,我还有你这个兄弟。于是他又说:“哥!” “你忘了你是怎么把哥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了?” “所以要把洋妖杀干净!咱们在洋妖的刀枪下死了多少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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