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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司仪插了个空,带领大家掀起了一个鼓掌热潮。

  “儿大不由娘。星池今天成家立业了。咱们家世代跑船,到星池这里,上岸了。说真话,我这心里堵了好几个月,不是想不通,是放不下。水饭吃了一百多年,饭碗到我邵秉义手里,砸了。我答应过我爹,要把这个碗端好的。但是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想法,一辈人有一辈人的活法,这个世界在变,年轻人就应该按年轻人的想法去活,去干。我不知道星池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但我尊重儿子的决定,就像当年我爹尊重我的想法一样。

  “咱们船民的传统,儿子一结婚就分开过,分家的礼物是一条船。我和星池妈要成亲了,我爹问我要什么样的船。我说要机动的,让机器推着船跑。我爹想不通。他说咱们船民的手艺在哪儿?在撑篙,在划桨,在扯帆。一篙值千金。最牛的船老大都是使帆的高手,不管哪个方向来风,都能调节好帆的角度,让船一直跑。帆都不用,你跑什么船!我说要么给我机动船,要么不要。我爹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他觉得邵家跑船的事业毁在我手里了。我没有。我把船跑得很好,我把船跑得更好了。所以,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我们的老黄历不一定就对,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

  “星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我们长年在水上,耽误了他,要不他能读出很好的书。小时候他孤单,被绳子拴在船上,没有玩具,头发里长满虱子。他自己跟自己玩,把褂子脱下来往天上扔,落下来再扔到天上去。风把衣服吹起来,他就拍手笑。吹到河里的衣服,看见了我们就捞上来;没看见,就顺水漂走了。那几年,不知道丢了多少衣服。”

  老婆对秉义使个眼色。讲几句行了,还没完没了了。秉义讲得专心,根本没看见。老婆想伸手碰他一下,怕动静太大,就清一下嗓子。秉义还是没扭头看她,继续讲。两人表情微妙的那一瞬间,红衣姑娘抓拍到了。

  “星池是有主见的孩子。在家里,我这把老骨头说了算,但我很清楚,我这儿子一直都很有主见。在场的都是多年跑船的老兄弟,都是亲人,这几个月为了我们家的事都没少操心,趁这个机会,我一并对大家说开了,也算个交代。

  “成家立业都是一辈子的大事,星池决定了,我支持。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上岸对船民也是个生死离别的大事。但舍得也要舍得,舍不得也要舍得。我是个老古董,但我不迷信,更不是老糊涂。想做的尽力去做,就一定能做好。我相信星池。我和他妈结婚第二天,她到娘家回门,回到家迟了一会儿,太阳落了。照咱们船上规矩,新娘子得带着太阳进门,要不会败财路。说来不怕大家笑话,那天中午我在丈母娘家多喝了两口,眯着了。醒来后紧赶慢赶,回到家太阳还是落了。我爹气坏了,两年没跟我们俩说话,船也不让我们跟了,怕坏了财运。我们俩就这么分家单干了。我们俩起早贪黑,三两年跑成了微山个体运输的第一大户。我爹脸色才好看一点,有天晚上叫我喝酒,喝到位了才跟我说,带不带太阳进门看来都行啊。”

  秉义老婆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把手伸过来,“叫你说几句,你这上天入地的一通扯!俩孩子还跪着呢。”

  “那小宋、星池,你们俩先起来。”

  “爸,你说吧,”星池说,“这些年我就没听过你说这么多话。”

  小宋也说:“爸,您只管说。我跟星池听着呢。”

  秉义站起来,挠挠腮帮子,扭头看老婆,“我说到哪儿了?都是你,没事瞎打断啥呀。三十多年你就没让我痛痛快快说过。”

  老婆哼一声,脸扭到另外一边,“看把你憋的!我也没见你哪天成了哑巴!”

  屋里屋外的人都笑起来。

  “好吧,再说最后两句。就两句。”秉义说,“这个婚礼呢,是我坚持在船上搞的。咱们家是船民,上了岸、上了天都是船民,邵家祖祖辈辈就是船民。老祖宗都在天上看着,也在水上看着,在这一千多公里长的大运河上看着。我得给祖宗一个交代。还有那个祖宗传下来的罗盘,传到星池手里了,怎么用是他的事。过几年他可能回到河上了,也可能一辈子不再下水。不管下不下水,那罗盘的指针该指南的时候还指南,该指北的时候照样指北。我就说这些。谢谢各位老兄弟,谢谢各位亲朋好友,谢谢到场的所有人!老鸬鹚给大家鞠躬了!”

  秉义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掌声之前,按相机快门的声音先响起来。

  半下午,酒足饭饱,忙的人先撤了,没事的就懒散地坐在酒桌旁,看两支乐队继续较劲。进入点歌模式,想听什么曲子,想让哪只乐队演奏,交钱。看热闹的就起秉义和星池姐夫的哄,让他们掏腰包。这是他俩的义务。星池的姐夫也是个船老大,看肚子的规模应该挣了不少。这是个爽快人,往乐队旁边的船上一坐,架起二郎腿,对起哄的那伙人说:

  “随便点,银子我出。越热闹越好。来就是干这个的。”

  秉义把一个小伙子叫到跟前,掏出大小一沓钞票,让他代办。“别让停。喜事就得有个喜事的样儿。”然后就下了船,背着手往南走。

  红衣姑娘跟上去,她只是想跟他道个谢,顺便告个别。午饭她被请到贵宾席上,秉义介绍她是大画家、大摄影家,说得她脸都红了,赶紧喝下两杯酒。她给新娘子带了一件礼物,一条布拉诺岛产的手工蕾丝边丝巾。年前去威尼斯拍潟湖和运河,慕名去了布拉诺岛。这次装进旅行箱,打算合适的时候自己戴,赶上星池婚礼,正好送新娘子。

  红衣姑娘叫一声叔叔,秉义站住。“叔叔,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哈。”

  “随时欢迎,”秉义中午喝了不少,还有一脸酒气。“就那条住家船。来不来我都在。”

  “您真是个好人,都不问我是谁。”

  “你是来拍照,又不是要债。”

  “谢谢叔叔,说得好!”红衣姑娘笑起来,“您这是去哪儿?”

  “给我那几只鸬鹚弄口吃的。”秉义说,突然诡秘一笑,伸长脖子,人半蹲,右手五指并拢,掌心朝下,放到额头前;左手掌心向上,放到腰后,“嘎,嘎。”他的右手和脑袋同时点动,左手跟屁股一起摇摆,学起了鸬鹚。那造型也的确神似一只鸬鹚。

  “就这样,别动!”红衣姑娘眼睛一亮,迅速举起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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