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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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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闸室之前先缴过闸税。这个由老夏统一缴,最后凭闸票结算。收税的工曹还跟老夏开了个玩笑:“老伙计,拉洋人的船哪,十天里不限来回哈。” “屁!”老夏没好气地回他,“船多得跟下饺子似的,十天里我不跑路,单过闸,能一个来回老子就知足了。” 前一拨船刚进闸室,他们轮下一拨。等待开闸。进闸室。套好缆绳。随水位升高。等第二道闸门开。出闸室。进入运河。前后折腾了一个时辰。郑千山的小船已经泊到了旁边的巷道里,人进了指挥室。小波罗的船和短袖汗衫的船进闸室时一个队尾一个队首,中间倒也相安无事。重新进入运河后,短袖汗衫在前面等着小波罗他们。他跟谢平遥说感谢。 老夏说:“感谢就不必了。这事就算完了吧?” “没完。” 谢平遥都火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我想怎么样。”短袖汗衫说,“我想完,北边来的兄弟们不答应啊。” 小波罗问谢平遥什么意思,谢平遥说:“他说的可能还不只漕帮,还有义和团。”据他所知,义和团被镇压后,很多拳民在当地混不下去,一路南下了,清江浦这样的人就有不少。 老夏朝水里吐了一口响亮的痰,用苏州话骂了一句。他对两个徒弟说:“帆涨足,桨划满。走!” 师徒三人各司其职,转眼领先半个船身、一个船身。短袖汗衫的船上货重,水吃得深,很快被抛在后面。 一路疾行。快到高邮地界,老夏提着锤子开始在船上各处敲打,中间还突然降了帆停下。他让谢平遥转告小波罗,有点不对,他得检修一下,可能会影响行程。谢平遥和小波罗对船都外行,念书时一看到几何图形脑仁子都疼,就让老夏放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速度基本没减,但船老大的锤子声和身影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弄得小波罗也没多少心情看风景。春天来势凶猛,一觉起来皮肤的感觉就不一样,野地也一天天厚起来,草木葳蕤。很多野花在河两岸开放,杨柳的枝叶也稠密,中午时分的阳光也经常穿透不过,落到地上的影子如同一团巨大的铁疙瘩。他在甲板上抽了一袋烟,老夏从他面前经过两次。 午饭后,春困袭来,谢平遥回到卧舱,准备躺下眯一会儿。门被二徒弟推开,他没敲就进来了。“对不起谢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小轮子勾着脑袋说,“我看您平常喜欢抄书,抄的那些能不能借我看看?”隔壁小波罗鼾声起伏。谢平遥没事会用小楷抄点东西:一是喜欢,字上笔尖无端地就觉得心里更踏实;二也因为有些书是从师友处借的,边读边抄,书还回去,还能留下个副本,就是自己的了,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小轮子想看书,他自然高兴,就到桌上翻找,拿出一本严复译的《天演论》,1897年12月天津《国闻汇编》的版本。这本书是他自己的,很喜欢,这些日子闲在船上,断断续续地抄,竟也完整地录出了一本。他决定把原版送给小轮子,难得在船上遇到个真心爱读书的人。小轮子接过去翻了翻,恭敬地还给谢平遥,说: “谢谢先生!这原版是宝贝,小轮子哪敢接受。如果先生答应,小人能求得先生笔录的那一份,就欢天喜地了。” 谢平遥想,这小子倒也知道好歹;以他的经验,读手抄本的确比原书更有感觉。就从床底下找出折叠过的厚厚一沓宣纸,给了小轮子。小轮子千恩万谢,回去一定装订好,字字句句都读进心里去。他出门时,谢平遥听见老夏 咳嗽了一声,问他不干活儿到处瞎晃什么。小轮子回答,没瞎晃,就是提醒谢先生,修船的时候要是有点动静,打扰了午休,请谢先生多担待。 高邮镇不大,但周围水连着水,芦苇成林,蒹葭苍苍。运河主道两边也生长了蓬勃的芦苇和水草,有野鸡野鸭和白鹭穿梭其中。小波罗很想端起枪打下几只野味,担心动静太大,前后的船也多,忍忍又算了。老夏来找谢平遥,还是有点问题,实在不行,可能得找附近的船厂检修一下。他说了一堆与船有关的术语,谢平遥在清江浦时,也曾在工人与外国专家之间翻来译去,但这些术语到底指什么,还是不甚了了。老夏说了半天,意思只有一个:进船厂检修是个大动作,花销不会小,能否请迪马克大人先将这一段的费用付了,反正这账早晚也得结,也免得他到了船厂捉襟见肘。谢平遥觉得也有道理,跟小波罗作了解释。小波罗一串OK,利索地打开了钱袋子。还跟老夏说,如果该付的费用不够,随时找他。老夏自是也回了一串感谢。 他们在高邮镇的码头停下来。听说那里有个姓朱的修船师傅,是高手,大船厂里搞不定的疑难杂症,他都能解决。天越来越长,下船那会儿距晚饭还早。谢平遥带着小波罗去镇上逛逛;老夏和大徒弟去请朱师傅;邵常来和小轮子留在船上准备晚饭。 外地人常去的就那几处:车逻坝、南门大街、镇国寺、平津堰、杨家坞、万家塘、御码头、马棚湾铁牛等。开始小波罗还拄着拐杖走,镇国寺、平津堰和御码头看完了,有点累,谢平遥雇了两辆人力车,剩下的几个地方坐在车上跑了一遍。到此一游。就这样,回到码头天也黑透了。 码头上的灯光映在水里和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有种祥和的欢庆气氛。而码头本身却一片喧嚣,买卖的,拉客的,坐在船头喝酒吃饭划拳吵架的,孩子哭、女人闹,还有街巷里的烟花女子来船上卖春,热热闹闹一派繁华的烟火气。谢平遥和小波罗沿着码头找他们的船,从这边的第一艘船找到那边的最后一艘,没有;再找回来,还是没有。他们俩在隐约记得的位置附近打听,说船上有什么样什么样的人。一个大嫂说,她从家里来码头看她男人,经过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人坐在河边,守着一堆行李,和他们描述的那个邵常来有点像。他们俩赶紧去找。 果然邵常来坐在河边,缩着脑袋把自己抱紧,下巴搭在膝盖上;因为恐惧,整个人缩得更小,时刻准备要哭。听见谢平遥叫自己,那一团小黑影子立马站起,哇地哭起来。 “他们走了!”邵常来哭着说,“他们把我赶下船。他们把咱们扔下不管了!” 谢平遥一听就明白。他早该想到会出这事,越往北走风险越大。他对小波罗说:“他们担心义和团。” “就因为我?”小波罗问。 “就因为你。他们一辈子就挣一条船。船有个三长两短,一辈子就什么都没了。” “他们怎么说?”小波罗问邵常来。遭人背叛,小波罗一肚子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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