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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傍晚帅子回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推开屋门,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憨态可掬地呵呵笑着:"嘻嘻,没站住,跌……倒了,一个大腚墩儿,屁股跌两瓣了。"牛鲜花赶紧把他搀起了卧室扶到床上,不满地问:"在哪儿喝的?怎么醉成这样?真要命。"帅子说起了醉话:"和老情人喝酒去了,你……不吃醋吧?"牛鲜花赌气说:"我吃什么醋,只要人家男人不吃醋就行。"帅子闻言翘起了大拇指,夸赞道:"行,大度,咱媳妇绝对大度。哎,你也不问我和刘青都说了些什么?"牛鲜花听了说:"说些什么我有数。"帅子憨笑起来:"嘿嘿,真行!告诉你吧,我去给人家做婚礼主持了,被人家灌醉了,没跟她喝酒。"

  牛鲜花抿嘴一笑说,孙导早就告诉她了。帅子认真地说,他倒是和刘青好一顿唠扯。人家自己给自己当老板,鸟枪换炮了。了不得啦,正在张罗着集资买鸭绿江断桥呢。牛鲜花听了把嘴一瘪说,得了吧,鬼才相信,那是革命历史文物,谁敢卖?帅子说,起初他也不信,可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有国务院的批文呢。

  两人正说着,帅是非夫妇又在隔壁自己的房间吵了起来。他俩隐隐约约听出是为了帅是非一天没开口说话,蒋玲问他究竟要干什么。牛鲜花无奈地说,她去看看。真要命,家里赶快成立调解委员会吧。

  牛鲜花进屋站在了两人中间,耐着性子劝解道:"爸,妈,怎么又吵了?二老辛苦了,辛苦了。刚才还和帅子说鸭绿江断桥呢,抗美援朝还打打停停呢,你们倒好,还加班加点,都坐下来喘口气歇歇。""我们不累。"帅是非气呼呼地说。"您是不累,可大伙儿的耳朵累了。再不休班不行了。这样吧,你们俩都歇着,我给你们唱段太平歌词。"蒋玲一听有些恼了,指责道:"什么太平歌词?看我们打架你是不是幸灾乐祸?"

  "妈,是我根据您教的段子改的,是劝架的,唱得不好多包涵指教。"说着牛鲜花真唱了起来,"叫一声二老你就听分明,美鸳鸯本是那老天定,夫妻本是那同林鸟哇,比翼双飞那才显真情;鸡争狗斗他就惹人笑,夫唱妇随咱就求安宁;张汤画眉留佳话,举案齐眉沐春风;少年夫妻老来伴儿,越老越要有感情;甘蔗咱要它两头甜,白头偕老不了情;我劝二老多思量,和和睦睦过余生……"说着身体一挺抱拳行礼,"二位,辛苦了,辛苦了。"

  蒋玲火消了说:"鲜花,你劝架很有水平嘛。这段太平歌词唱得多好,多溜啊,合辙上韵,怎么一上台就不行了呢?"牛鲜花说:"演戏就不行了。我真的不会演戏,可愿意看戏,我看二老吵架就像演戏。""我可不是演戏。"帅是非气呼呼地说,"演了一辈子戏,演够了。"

  月月和亮亮"咚咚咚"跑进屋,月月说:"奶奶,我妈都唱了,您也唱一段,唱西河大鼓《拔牙》,真逗乐。怎么唱的来?有一位同志本姓张,只因为牙疼去拔牙,到医院挂了一张急诊号哇……"亮亮捧哏:"拔什么牙?爷爷和奶奶还有几颗好牙?再拔就没牙了,没牙还怎么吃饭?"月月有模有样地唱道:"怎么没办法吃?吃面条呀,揪着嘴啜,哧溜,哧溜。"

  "说话呢?没牙了,说话一张嘴,露出黑咕隆咚的大窟窿多难看。"

  "可以不张嘴呀。""不张嘴怎么说话?"月月瘪着嘴,学没有牙的老人,"怎么不能说?多大了?七十五。属什么?老虎。想吃什么?包谷。喜欢什么?跳舞。"

  亮亮问道:"你们现在干什么?"月月一下子张开嘴,大声说:"吵架啦。"大家都被这两个活宝孩子给逗笑了。帅是非感叹道:"了不得,我孙女都会说相声了!鲜花,我看她俩比你……"话说了一半,感觉自己说漏了嘴,马上不说了,冲媳妇歉意地一笑。牛鲜花不介意地说:"爸,没事,她俩是比我强,一代就该比一代强。"

  这天傍晚刘青从银行里出来,站在道边招手打了辆出租车。上了车司机问她:"小姐,您要到哪儿?"刘青犹豫了一会儿说:"去滨海路吧。"刘青坐出租车在滨海路上逛荡到天色全晚,这才去了她和黄建波初次见面的那家西餐厅。

  刘青点了杯红酒慢慢地喝着,对面桌子坐着一个女孩,左顾右盼看样子像是在等人。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来了,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走向了女孩。女孩生气地把脸扭向了一边。小伙子凑近了女孩,把嘴贴在女孩的耳边,低声说些什么。

  刘青触景生情,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生活。八年了,黄建波还在写那部长篇小说,写好了投给出版社,退了又改,改了又投,结果还是退。他一天也不跟刘青讲几句话,他的这种执着让刘青感到不寒而栗。轻率的结婚是她噩梦的开始,她没有看错,黄建波是个心灵狭窄的龌龊小人。她自认为和他结婚,是对帅子的报复。现在渐渐回过味来,这件事受伤害的,首先是她。自两人过过性生活那时起,黄建波就怀疑她不纯,一直在追问谁是她的第一个。不知是不是由这件事刺激,反正黄建波是个性虐待狂,这些年一直在变换着花样折磨刘青,让她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想到这儿,刘青怨恨起牛鲜花来,觉得她的不幸生活都是牛鲜花造成的,她要狠狠地报复牛鲜花,让她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想到这里,刘青把大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半夜时分,刘青回到家里,见黄建波还在一堆稿纸前埋头写作,就打了个招呼到卧室睡下了。黄建波写了一会儿,思路卡壳了,他点燃了一支烟,苦苦地思索着。一盒烟都快吸完了,也没有理出思路来,便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转了几圏他转进了卧室,来到了床前坐下了。俯着身子看了一会儿已经睡熟的刘青,轻声问道:"睡了吗?这么早就睡了?"刘青没有睁眼,黄建波轻轻地推了推了她,叫道:"醒醒,醒醒。"刘青疲惫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求求你了,别折腾我了。"黄建波说:"不要这么说,只是向你请教一个小小的问题。"刘青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黄建波把她的身子用力的板过来,刘青愤怒地瞪着他。黄建波小声地说:"出版社把小说又退回来了,主要的问题是我描写的感情心理和细节不够细腻准确。提得好,我觉得还得向生活学习,你和帅子在突破理智防线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先主动的?"

  刘青痛苦的闭上了眼。"说说看,随便说。"黄建波把一个小录音机放到刘青的枕边。刘青睁开眼睛望着黄建波,黄建波一脸得诚恳相。刘青无奈地说:"是我先主动的,当时我的心里燃烧着火苗。对,是在燃烧,我觉得把我的眼睛都烧红了!""好!"黄建波感叹道。"烧得我的头都很大,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听见了……""听见了什么?"黄建波把头伸向了刘青,就差伸进刘青的嘴里。

  "我听见我的汗毛孔都炸开了!"

  "精彩!从来没有这样描写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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