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醉笙 > 执子之手 | 上页 下页


  没想到他竟会念念不忘自己那么多年之前一句无心之言,易阑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马上她云淡风轻道:“有吗?我说过吗?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改变些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是顺应社会而已。毁灭最初的自己,新的自我才能破茧而出。不是吗?”

  这些话她其实说得有些无奈却句句出自真心,年少的梦想原来与现实相差得如此遥远。她曾幻想改变这个社会,但在红尘中打滚不需一年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弱小的她只能顺应这个残酷的生存方式。逆向而行的结果只有自取灭亡,这是她无数次碰壁后得出的箴言。于是她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思想,逢迎上司的愚昧做法,欺人的笑脸二十四小时随时随地欢送……

  她,终于遗失了自己。

  在她遗失了自我的此刻,眼前的男人居然和她说真我?改变?当初?这令她不仅自惭形秽,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史浩泉渐渐放松了手臂的力量,转过身不让她们看见他此刻的表情,“我始终相信你没变,我不会放弃的。”说完,便抓起桌上的T恤,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史大哥,你的伤!”易珊追到门口,可哪里还有史浩泉的影子,他几乎是以狂奔的姿态冲了出去。

  “姐,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要故意气走史大哥?你没看出来刚才他很伤心吗?”

  “你才认识他几个小时就帮着他了吗?”易阑疲惫地收拾着桌上的药品。

  “我是帮理不帮亲!为什么你要故意编出那么多苛刻的条件让他难堪?你明明不是拜金的女子。”这次她也不站在老姐这边,“就因为你自己奇怪的爱情理论就……”

  易阑暗暗叹了口气,打断易珊的连珠炮,“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不早了,你休息吧。”

  “唉……”还义愤填膺着的易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易阑走进房间,把她关在门外。

  想她堂堂爱情大师,如果连自家的事也摆不平的话,哪还有脸给她的读者献计献策?

  这件事,她易珊是管到底了。

  幸好还有一个星期才开学,史浩泉正好可以在家里养伤。否则要是让那个婆婆妈妈的校长看到他脸上的五颜六色不耳提面命个够才怪。

  史浩泉在学校分配的小宿舍里躺着,虽然他从易阑家回来到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两天一夜了,但是他打算再这样继续躺下去。虽然他连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过。

  这是个很小的房间,小得连个吃饭待客的客厅都没有,但煤卫设备却一应俱全。这对于单身的史浩泉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知道自己不会一辈子住在这里的,他对未来的家充满了幻想。

  现在他躺在弹簧床上,只要一个转身弹簧便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发黄的房顶已经有剥落的痕迹,地板也有被虫蛀过的迹象。房间里除了床还有张床头柜、一个电视机、一台冰箱,仅此而已。虽然简陋如斯却没有丝毫脏乱,如果仔细地嗅上一嗅,还会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雅香味。

  菊花香。

  不错正是菊花香,准确地说是雏菊的香气,淡淡地弥漫着。

  史浩泉疲倦地对自己笑笑,十指抚过床头柜上的黄色雏菊。雏菊插在一只玻璃杯中,用清水奉养着,杯子的边沿有些缺口。雏菊在他的指间下泛起轻微的振动。

  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会忘了抽时间到花卉市场买一束最新鲜的雏菊回来。

  七年来从未间断。

  繁花虽多、百花虽艳,他只取雏菊;缤纷艳丽、色彩纷呈,他钟爱金黄。这点他坚持了十年,这是他的信仰。

  他的手离开花瓣,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中取出一本《圣经》。这是他祖母留给他的惟一的遗物,也是他最珍视的东西。史浩泉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一枝被封在塑料薄膜中的雏菊标本跃然纸上。

  他拿起雏菊端详着,本来十分鲜艳的黄色经过时间的洗礼后已经褪色残败,还有些隐隐泛白。花儿本身没有香味了,反而洋溢着古旧的书页气味。这支花是七年前他在一片狼藉中捡回的,别人视为垃圾的东西他却请人做成标本,一直与他最心爱的《圣经》摆放在一起保存至今。只因这支花是多年来惟一连系着他与她的标记。如果没有它,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他不知该怎么熬过来,也不知关于她的一切是否只是他太过辛劳的幻觉。

  他仍记得,那个原本黑暗的一年却因有了她而透露了一丝阳光。

  中学时代的他从不是个讨老师喜欢的学生,或许因为父母早逝的缘故使他多了份叛逆。打架滋事从来都是家常便饭,为此他没少受过处分。可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个世上惟一的亲人,他的祖母。

  那年祖母旧疾发作,住进了医院随时准备动手术,老人家硬是拿掉氧气罩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断断续续地恳求着孙儿:“阿泉,别再打架了……答应奶奶……别再打架了。”

  史浩泉的眼角有些湿润,老人的话语是那么清晰,好像就在这个小宿舍中回荡一般。他仿佛又看见了祖母关爱的眼神,看见了站在祖母病床边的男孩倔强地皱着眉,手足无措地想做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把拳头握到关节发白。

  男孩咬着唇终于点了下头,他知道每次他打架回来,眼前的这个老人都会躲起来偷偷地拭泪。

  老人笑了,男孩心酸得有点想哭,原来只需要那么点承诺,老人便会满足。

  可那天,男孩却在校园的角落发现一群男生调戏一名女生。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同时想起祖母的叮嘱,不愿多事。可是那个女生显然看见了他,大声向他呼救着。男孩好看的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在几番衡量之后他终于冲过去向那个为首的男生挥动了拳头。

  结果是男孩寡不敌众,但他仍硬撑到那个女生跑远才倒地。但对方的伤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为首的男生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听着他的哇哇大叫,男孩虽然自己也痛得龇牙咧嘴却仍泛起一丝冷笑,他很会打架,不是吗?

  这次回到家没有祖母的责怪和眼泪,他应该安心才是,但却难以释怀。

  他熟练地涂抹着消毒药水,天真地以为事情都结束了,他能够瞒天过海。孰知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而这将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回忆在这儿突然终结,史浩泉觉得自己的气息粗重起来,视线望出去的房顶似乎有些朦胧。

  “奶奶,经过那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我也试着去原谅,但我还是骗不了您吧?”史浩泉摸着《圣经》的硬纸板封皮轻轻叹道。

  记忆中的男孩第二天带着一身的伤来到学校后才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那个为首的男生原来是学校某位老师的儿子,而他马上背负了一个“殴打同学致人重伤”的罪名。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冤枉,以他的性格不会申辩,但这次为了祖母,他说了。

  但显然结局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当他们找到那名女生对质时,他彻底失望了。不知道她受到什么压力,那个女生竟然说是他调戏她,被打断肋骨的男生才是见义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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