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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薛墨凝听到他们所说的话早有心理准备,她猛然掀起红盖头,绝艳的容颜上尽是凄凉的愤怒。

  “他到底还是丢不下她!”她不顾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一把抓住薛笔净,惨声道:“大哥,为什么我会斗不过一个小丫头?难道我们薛家与雪家百年的血脉相连,都不能让他对我有一分的怜惜吗?”

  薛砚清看到妹妹如此伤心欲绝,气得连连跺脚说:“我去追他!”接着也跑了出去。

  薛笔净在震惊之余却没有露出同样的愤怒,他呆呆地看着天,像是安慰妹妹又像是喃喃自语,“或许,这是天意,薛家的天意。”

  冰凉的雪花像泪水,顺着雪染的脸颊眼角飞速地倒退,就像埋藏在记忆中的种种——

  “雪染,这是你的婢女,从今以后她就跟着你了,无论到哪里,都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十二年前,父亲带着那个女孩儿走到他面前,那一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很久没有见到那么温暖的笑容了,他曾经多么渴望能一直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享受着那温暖的笑容、温暖的怀抱,但是,母亲却丢下他,永远地丢下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而他,被上天注定不能拥有这样的温暖。

  那只小小的手居然来牵住他,不仅她的手是暖的,连她的笑容都像是雪隐城上的朝阳一样。

  “小哥哥,你笑一笑吧。”

  第一次相见,第一句话,她就提出了最不能说的禁忌,于是他重重打掉那只手,摆出少城主的气势喝令,“爹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只能叫我‘公子’!”

  “公子,你很冷吗?我的手是暖的,我帮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样不怕死地追问,只让他更为愤怒,“不许碰我。”

  不许碰我——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一道隔阂。

  父亲命令他必须和侍雪同榻,也许是因为父亲想让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气秉性,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敌视她太久。也许,父亲早已发现他心中的隐痛,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稳,每次都会在半夜里从恶梦中惊醒,而梦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个冲不破的迷阵,将他牢牢束缚在方寸阵中。

  她躺在他身边,他以后背相对,但是能听到她的呼吸,刚开始时总是很清晰,那是因为她也还没有睡着,渐渐地,那呼吸声由紊乱变得均匀,而他,在静静聆听了许久之后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觉的养成了一个习惯——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动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从她与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扰他的恶梦便不再出现,内心缓缓流动着一股温暖。

  温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宝物,因为有侍雪,所以他才拥有了这件至宝。

  若是侍雪离开,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奔在雪隐山上,远远地,已经看到那辆马车,他竭尽全力冲过去,挡在马车前面,接着双臂一伸,几寸积厚的落雪就从地面轰然飞起,将马儿惊得连声嘶鸣,被迫倒退几步才停了下来。

  初舞从马车中走出,似乎并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问:“雪染公子丢下大婚中的宾客、妻子,特地赶来为我送行,这份深情真让我感动。”

  “侍雪——”他幽幽地唤她的名字。“留下来。”

  车内她的声音轻响,“公子,你不应该出来的。”

  雪染说:“我可以留下一臂为我父亲向你赎罪。”

  “不!”她在车内叫得慌乱而焦虑,“绝对不行!公子没有犯任何的过错,是我自己有心结,如果你自断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护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着公子为我自残!公子,你若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颜面活下去。”

  “侍雪,为什么你不肯出来?”他望着那一道厚重的车帘,“你已不愿再见我了,是吗?”

  “相见不如不见,即使此刻见了,我们还是要分别,又何必多增一分伤感?”

  雪染的视线轻轻移到旁边的初舞脸上,初舞蓦然一惊。他从未见过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绝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种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忧愁,就像是雪隐城的飞雪,美得苍凉而虚幻。

  “是你怂恿她离开我的,”雪染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侍雪急忙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谋划从我身边带走你。”雪染的声音里荡漾着水晶般的冰凉。“你的身世到底是谁说给你听的?你的仇人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那枚铁牌,又是谁带给你的?”

  初舞强笑道:“你以为都是我干的?”

  “你以为你可以否认?”雪染左手一扬,袖风挟带强大的寒风,将原本已经落下的雪花再次激荡而起,全力扑向他。

  初舞的轻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为首位,绝不是浪得虚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强大的攻势下,依然能冲天而起,避开雪染这一击并跳向车厢顶部。

  “公子!”侍雪大声说:“别再使用雪隐七式!即使公子不将老城主的话放在心上,我却视它们为公子的至宝!守护它们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后,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飘扬,他轻声说:“我的至宝到底是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棱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绽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丽而悲凉的颜色是什么?难道会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昙花一现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绽放,如此地无奈,如此地忧愁,而侍雪却无缘看到,也永远不可能再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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