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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好像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天色格外阴沉,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齐浩然的住处她以前也常常去,那时候两个人下了学就泡在一起,不是她来找他,就是他去见她,有时候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毫不避嫌。起初齐父还有所阻拦,后来还是她娘随口说:“不过都是小儿女,他们懂得什么?太阻拦他们在一起,反而显得矫情。浩然也是我们白家的人,多和佳立在一起,帮我矫正她的性子,对她是有好处的。”

  其后齐父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两个孩子的感情也就更加无阻拦地与日俱增。

  但是那一夜,通往他房间的路显得那么漫长,她跑了很久都跑不到,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他的窗前,就听到他父亲正在说话。

  “浩然,不要怪爹今天心狠打了你,你这次桶的楼子实在是太大了,她是小姐,犯了错还有她的爹娘帮她,可是你呢?你爹我没有这个本事帮你挡住县太爷啊!”

  “我知道,爹,以后我不会再让您伤心失望了。”齐浩然的声音听来那么微弱。刚才齐父在众目睽暌之下用棍子打了他十下,算是给县太爷家赔罪。

  虽然只有十棍,但是齐父下手绝无徇私之嫌,齐浩然向来清瘦的小小身躯硬生生顶下了这十棍,一声都没吭,周围的人都为他揪心,于佳立几次要出口阻拦,说出自己才是打人的元凶,但都被母亲冷冷的目光逼回已经到了口边的话。

  现在,她带着药来看他,却走不进房门,她已经知道明天一早他就要跟着他父亲北上了,而让他们被迫远走他乡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她有什么脸去见他呢?

  门一响,齐父叹着气走出来,她赶快躲到一边,过了好久,他已经走远了,忽然听到屋内有极轻微的呻吟声,她再也耐不住,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趴在床榻上,齐浩然听到门响,努力将头转过来,一见是她,苍白的脸上立刻露出一丝笑容。

  “小姐,你来了。”

  “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她顿住后半句,每次都是这样,他叫她“小姐”,她不许他叫,然后他就顺从地跟着她,结果呢?每次似乎都是她错了,给他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以后可能没机会叫你小姐了。”烛光映着他苍白的小脸,那脸上的笑容原来是那么苦涩黯然。

  于佳立忍不住了,向来神采飞扬的脸上扑簌簌地泪如泉涌,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跑过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肩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你爹打,很疼吧?让我看看。”

  齐浩然急忙制止住她要脱下自己裤子的动作,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别别,我爹说男女有别,我们都大了,不能这样没分寸的……”

  她哭得更凶了,“你现在不让我看,以后我就没机会看了,以后也不可能给你上药了。”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就算这次不走,早晚有一天也是要离开小姐的。”

  “谁说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应该一直跟着我的!”她抽噎着,“我知道,我现在年纪还小,没有本事留住你,你等我几年,等我长大了,功夫练得高了,爹娘也管不了我了,我就接你回来。”

  “别,别为了我和你爹娘闹脾气,我不值得小姐你这样做。”他急忙阻止。

  “你就再听我这一回吧。”她急着按住他要坐起的身子,“这是最后一回了,我肯定不会食言的,但是你要在你爹手里乖乖等着我。”

  他不由得笑了,“我在爹面前一直都是很乖的。”

  她獗起红唇,“是啊,若不是因为我,你的确是很乖。”屋内忽然陷入一阵沉寂,好久之后她才又迟疑着问:“为我背了黑锅,挨了打,你……很恨我吧?”

  “怎么会呢?”他浅浅地笑,“为了小姐,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为了小姐,做什么事我都是心甘情顺的。

  这句话一别九年,依然历久弥新地存在于佳立的胸口,但是她每每想起这句话,心头却是掩不住的痛,因为这句话让她汗颜。

  儿时发誓自己的翅膀长硬就要接他回来,还他一个清白,但是时光如水,一年年过去了,他们一点点长大,她却始终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偶尔也能听到父亲带来关于他的消息--据说他在京城的私塾上学,读书依然是最好的,先生喜欢他,推荐他去考秀才,结果他十二岁就中了秀才,后来若不是齐父拦着,不想他过早入仕,只怕他早就中了举人,入朝为官了。

  再后来,他帮着他父亲一起管理庆毓坊的京城分店,把店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了京城中达官贵人月月都要光顾的地方。

  甚至后来他还出了一本诗集,成了东岳文人也津津乐道的新书,上至内阁文士,下至街头巷尾的百姓,很多人都能脱口而出诗集中的妙词佳句。

  和他相比,她这九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呢?除了练武,就是和人打打杀杀,没有丝毫的进益,又有什么脸去兑现她当日的诺言?

  虽然知道早晚会有重逢的一天,但是没有想到最终是他走回到她身边,而不是她去接他。

  于是,就带着这样既欣喜又惭愧,既焦虑又怯懦的矛盾心情,她终于跑到了前堂大门。

  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时,就听到父亲正在说话。“看来当日让你随父进京是正确的,只是那时候我们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出息。”

  “夫人老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浩然没齿难忘,以身报答只恨不够。”这清澈的声音,似秋叶飘落时带出的风声,不疾不徐的感觉竞让于佳立悚然一惊。为何会感觉这么熟悉?

  顺着声音,她看到堂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月白色的长衫,优雅持重的坐姿,洁俊顺长的身材,还右那白皙如玉的面庞……一切都似曾相识,不,是太热悉了!今日,刚刚,就在片刻之前,她还曾经见到过这张脸,这个人!

  此时,堂上的那个人也缓缓转过脸来,面对着她时,弯下眉眼,悠然一笑地站起身,轻声一唤,“小姐。”

  好熟悉又好陌生的一句低唤,骤然激起了她记忆深处所有的伤感,让她的鼻子发酸,眼泪顿时盈满眼眶。

  突然间,她转过身,一手抹掉刚从眼角坠落的泪珠,然后以比来时还要快的速度疾步跑掉了。

  堂内的人,无论是于从云还是白锦霞都面面相观,诧异又不满地互望。“这孩子怎么了?”

  白佳音慢悠悠地道:“大概是太高兴了吧。”

  唯有齐浩然,还保持着唇角那抹清幽的笑意,轻声说:“小姐是在生我的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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