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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茶棚初见,他只是瞧到羊鸿烈在那儿,单纯地上前凑热闹。落崖时,他也只是不忍她香消玉殒,加之与贝兰孙赌上一口气,自信轻功过人。崖下,知她名中有个“淹”字,当时直觉地认为是个好名字;等寂灭子下山寻他的时间里,她“借用”他的腰带绣蝴蝶,诉说自己的坚持,他听得有趣,直觉地想教她一些武功,以免日后又遇到类似的险境,加之她未有拒绝之意,他就当她愿意了。

  回到七破窟,他忙于比赛,托阿闪照顾她,随后又趁赶路之机将她送回家,路途空闲,他又顺便教她一套剑法……

  淹儿……淹儿……

  她是一个很乖的徒儿,之于他却并非一见倾心的类型。从一开始,他便喜欢她的名字,且仅只——仅只于名字。其后的相处,她总是乖乖的,一双乌润的眸子在惊奇时绝不掩饰,而且,鲜少流露不愉快的情绪。及至温泉边惊鸿一瞥,他无暇细思,手已经扣在寂灭子脑后,想也没想地按了下去。

  淹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一,不是敌方阵营之人,二,谈不上绝色……

  想到“绝色”,闵友意脑中闪过无数女子的脸,有娇羞含笑的,有嗔目怒瞪的,有冷然肃杀的,有淡漠无情的,也有凝泪伤心的……

  啧!他磨磨牙,发出一声不耐的嘘音。绝色他见得多了,七破窟里低头抬头就能见到,问题是——他喜欢的时间能有多长?

  淹儿是鹅蛋小脸,脸颊瘦瘦的,但笑起来有点圆;淹儿的眉毛总是掩在额角两片垂落的刘海下,中间露一片白皙光滑的额;淹儿的声音并不特别好听,但听久之后会感到一丝淡淡的糯糍味,就像糯米粉糕一样,初时入口淡而无味,咀嚼之后舌尖慢慢浮现香甜,不浓不腻,却令人回味长长。

  啧!他又磨了磨牙。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很多女子说过喜欢他,他高兴过,他得意过,他也索然无味过,但从未有今日这种……

  这种……

  惊慌?

  走火入魔了吗……比起少年时一瞬之间失去家人,比起被人围困七天六夜断水断粮,比起被庸医骗得喝下乱七八糟的药水,这种惊慌实在是——不合情理。

  “家人”两字跳入脑海,他小小闪了一下神。在他的记忆里,家人是一段遥远得差不多可以淡忘的片段,而他以为年少时最幸运的事,大概是遇上玄十三……

  “我尊……”低语飘散风中,却止不住依旧盘旋在脑海深处的述语。

  这世间的蝴蝶,哪有不恋花之理……

  不过一句话而已,他到底……怎么了?

  回到斤竹客栈,已是三更时分。

  思绪烦乱,挟着满身寒气推开门,杏花眼斜斜一扫,俊脸现出些许诧异。令他诧异的不是掌柜还在算账,也非阿布还在擦桌子,而是角落处环桌而坐的三位客人。

  “公子回来了。”掌柜停下拨算盘的手,冲阿布丢个眼神。

  阿布会意,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向厨房走去。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闵友意轻声询问,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店内蜡烛点得不多,掌柜台上两支,客人桌上一支,他坐下后,掌柜在他桌上点了五支蜡烛,明亮得让人嫉妒。

  “公子……”掌柜背对着客人,正好挡住他们打探闵友意的眼光,掌柜的表情似想说什么,却又斟酌着如何开口才不会惹闵友意生气。

  “但说无妨。”俊公子一手托腮支在桌面上,对掌柜刻意的阻挡并不介意。

  “那三位客人……原本只有两位,后来又来了一位,他们说今晚见不到公子绝不离开。寂座试图赶走他们,可寂座又不准伙计们动手……”

  侧身瞟了瞟那三人,闵友意皱眉,“寂灭呢?”

  “属下在此。”端着饭菜的蜜肤青年掀帘而出,阿布紧随其后,手中托着热气腾腾的两碟菜。

  闻得肉菜香味,闵友意以筷敲碟,自动将三人归为死赖不走的无关人士,夹起一块狗肉塞进嘴里。

  肉在嘴中,鼓起腮帮子,他既不嚼,也不咽,左手托腮,右手拿着木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饭碗里戳洞,寂灭子见了,躬身道:“属下该死,这就将那三人逐出客栈。”

  “呃?”闵友意恍恍惚惚地抬眸,叹口气,继续戳饭粒。

  这一声叹息,若嗔若怨,如水晶帘动,如芳草凄凄。只是,这一叹也将寂灭子欲转的身形定住。

  能让公子发出这般叹息的事,定与女子脱不了关系。换言之,他一时胆大而留下的三名公子并未惹来公子的脾气……心头一松,唇角向上一拉,寂灭子轻问:“今晚的菜色不合公子口味?”

  木筷继续戳,戳戳戳,摇头,“不是。”

  “饭太烂了?”

  “不是。”

  “那,属下请问公子,为何事叹息?”

  “唉——”闵友意停止“加害”米饭的动作,在寂灭子、阿布、掌柜三人的灼灼注视下开始用餐,只是表情有些食不知味,食同嚼蜡,嚼得阿布差点想冲进厨房间问今晚炒菜到底加多了哪一味佐料。

  真有这么难吃?三人偷偷感叹,不忘留意身后有所动作的客人。

  在闵友意用餐时,三人由各坐一方变为挤在一条长凳上,三颗脑袋凑在一起不知说什么,偶尔有“不如大哥先去”、“四弟去试试”、“我不敢”之类的话语传来。商讨半天,三人似乎有了决定,一齐向这边走来。

  推推搡搡,三人站定。烛光下,三人眉目分明,正是白天与两名老者一同上酒楼用餐的年轻公子,分别穿蓝袍、绛绿袍、青玉袍。

  “大哥,上!”青玉袍的公子推推蓝袍公子,绛绿袍公子又在他腰间加推一把。

  噔噔噔,蓝袍公子被当成炮灰推到桌前。

  稳住几欲撞上桌沿的身子,他尴尬一笑,“呃……”

  闵友意放下筷,黑眸如两潭无风碧波,迎上三人的视线,没有见到陌生人的打量和惊疑,更没有见到仇人的愤恨与不屑,自然也更无见到故人的惊喜,一双黑眸只是静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三人。

  他今日心绪不宁,无心开口,也无心多惹一分事端。

  “呃……呃……”蓝袍公子不知想说什么,他身后,两兄弟跳了跳脚,对视一眼,上前齐唤——

  “二哥!”

  寂灭子垂头,阿布和掌柜似被这一声从未听过的称呼吓住,表情齐齐一怔。

  眉心微蹙,闵友意双眸半眯,“你们……是谁?”

  “二哥,你离家十年,竟然连我们也认不出来了,我是四弟呀。”青玉袍公子嘟嘴,语气颇为委屈。“我是三弟,二哥。”绛绿袍公子介绍自己不落兄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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