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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光来回在街上溜着,秋凡衣多次将目光定在斜对面茶楼下的小摊上。盯了半晌,突地翻翻眼皮,咕噜道:“我肯定和这家伙犯冲。”

  “犯冲?”钓雪摇着纸扇,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啊——“好大的招牌!”

  一丈宽的绸布上书着两个大字——解梦!

  招牌大,摊子也大才对,可这摊主居然缩在三尺方的小桌后,趁着阴影在——调戏姑娘。

  “是城门外的那个男人。”钓雪想了想,记得。

  “对。”秋凡衣点点头,眼下的灰色不减反增。

  他与他,犯冲!

  天气炎热,昨晚一夜无眠,也无心练功。待到晨光初起时,终于有了睡意,却被满街的叫卖吵得不安宁,眯了半刻工夫,终于受不了地爬起来。本打算与前些天一样,看看街上各样的行人,听听茶余饭后的闲话,顺道收集资料,查明冒充者是何居心。

  本打算,本打算哪,他原本是如此打算!很可惜——

  坐在桌边,人没定神,眼里就飘进这巨大的招幡旗,行云流水般的两字与他昨夜的辗转难眠形成鲜明对比,而解梦先生神采奕奕的眼神,更是看得他眼皮沉重,心火大涨。

  这人究竟是在解梦,还是借机戏弄那些姑娘家?那些姑娘家也有趣,乱七八糟的梦境被那男子的三寸舌说得天花乱坠,她们竟也相信。

  虽说摊远人声小,他的耳力却是一等一的好,男子解梦的话全听在耳里,听得他不知该笑,还是该讽。

  “十八公子,我两天前梦见好大一只青瓜,你说是吉是凶呀?”华服小姐如此说。

  “大喜呀大喜,青者,生机也。姑娘可有许配人家?若是许配了,年头前必定成婚,夫婿疼你爱你,当你是宝呢。若未许配,年关前定有贵人上门提亲,好事近了。”

  男子舌绽莲花,说得华服小姐红霞满面,欢欢喜喜付了十两银子,晕乎乎地走了。

  “公子呀,老太婆昨儿夜里梦到火老鸦乱飞,会不会有灾呀?”一老妪颤抖着道。(注:火老鸦即是火灾时,在空中飞过的火星。)

  “婆婆,恭喜您,火鸦为日,日飞岁长。这梦召示您老身子健康,长命百岁呢。”男子舌如沾了蜜。

  “十八公子,我今儿测个字。就测你这‘八’字。”粉纱红裙、酥胸微颤的娇艳女子娇声啼着。

  “八者发,姑娘的‘八’字写得秀丽细滑,近日定有财进。”闭眼吸了口香粉气,男子清朗的脸上的招牌笑多了份轻佻。

  哼,不是发财就是长命,再不就姻缘近了,他似乎没别的解释。难道世人做的梦全一样不成?

  秋凡衣撇撇嘴,正要移开目光,却见那十八公子突地站了起来,绕出摊子迎向对面走来的壮汉。壮汉身着锦衣,绘宝相花的官吏打扮,冲着解梦先生就是一拳,非常豪情兄弟的那种,随后两人偕同进了傲凤楼。

  没戏看了。耸耸肩,秋凡衣扫向拐角的小摊贩,竟见到五个日本人坐在粥摊边吃井水赤豆汤。

  庆元东面临海,海外商船多有停留与当地人做生意,看到东洋日本人并不稀奇。只是,这五人动作细微轻沉,绝非寻常海商,倒像是与他一般的……杀手。

  五人饮尽豆汤,呼啦呼啦地咕噜了一阵后,纷纷戴上尖笠帽快步离去,似打算往东门出城。秋凡衣唤过钓雪,正要命她尾随查探,转身便见到解梦公子与官服壮汉坐在远远的角落处,叫了酒菜正准备开动。

  “哈麻兄,小弟最爱吃的便是八月时节的‘桂花泥螺’,今日难得哈麻兄有空,咱们好好品尝品尝。”解梦男子爽朗笑道,比方才的轻佻更多了份虚假。

  “多谢周公子,唉,府里现在闹得人心惶惶,上头怕呢,天天压着咱们查案子,忙死了。”被唤哈麻的壮汉啜了口酒,小声抱怨。

  亏他体大如熊,能憋出如此细弱之音也真算难得。

  “哈麻兄是在查……市舶司挂在城门的那件事?”听他此言,解梦男子收起笑,亦低声问。

  “大热天的,尸体都臭了,府里不让埋,说都里重视这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止。你不知道哇周兄弟,巡尸房臭气冲天,咱们走路都绕弯子呢。”

  “如何,哈麻兄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是……”机灵地瞧瞧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后,哈麻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好像是买通杀手干的,人家是拿杀人当饭吃,咱们怎么查得到?达鲁花赤(元朝官名)压得重,府里没办法,只好让咱们天天跑来跑去,根本没线索。”

  “哈麻兄可知买的是何杀手?”男子声音小如蚊嗡。

  “好像……是浅……”

  “哦?可是那传闻……的组织?”

  “正是。我们……令牌正收在府里……”

  两人声音越来越小,秋凡衣只听得咕噜咕噜,心中倒也猜到他们所说何事。

  早该想到,朝廷死了官,又被人吊在城门上示威,这口气怎会安然咽下。只可惜呀,那冒名者挂谁的狐狸尾巴不好,偏偏要挂浅叶组的尾巴,简直不知死活。就算官吏不了了之,浅叶组也不会就此放过。

  杀人前送出令牌,杀人后必定收回令牌。浅叶令绝不会遗落外界。既然有假冒令牌,倒也不失为极好的线索,改天找来看看。

  抬起钓雪光滑的脸,秋凡衣轻抚着,眼角瞥见消失在街头的日本浪人,不禁勾起淡笑,点点粉脸示意。

  “是。”收到他的暗示,钓雪冰雪聪明,借故下楼尾随五人而去。

  唉,就剩他一人了啊!摇着纸扇,秋凡衣换了个姿势,依旧趴在栏上听众人交谈,看着刺眼的招幡解梦,只觉汗流湿粘。

  呼——吸——呼——吸——咦咦,吸吸吸……什么味儿如此难闻?

  他喜爱干净,向来讨厌脏污之物和怪异气味,不爱与人接近就是怕闻到刺鼻的气息。趴在栏上好好的,居然从身后传来一阵令人皱眉的气味,还是热乎乎——

  “你?”突然回身,原本只有茶酒的桌上,竟多了一盘……一盘……什么东西啊,黑糊糊的。瞪着走到桌边的男子,秋凡衣美目微挑,急急举袖捂鼻——

  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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