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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继续啊!”

  “我只知言必信、行必果,却不知做官的学问更深,就算只是一介武官,也……”他叹息一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朝中大臣派系繁多,明争暗斗,我曾与驸马都尉同桌饮宴,当时说……”

  “说什么?”

  “说……在下此生绝不敢娶公主为妻。一个月后皇上竟赐婚……我不允,得十日牢狱之灾。”

  “你很倒霉。”

  “丞相哈孙与施弄墨各居朝堂一隅,向来不合,两系官派明争暗斗,有时,你一句无心之言,让有心人听去了,拿来大做文章,便生死难测。所以,朝堂上常常有人眨眼升官,也有人眨眼掉了脑袋。我那一句,虽是玩笑之言,却是我心中真意。施弄墨为我开脱,便贬至寻乌。其实……”他轻轻叹了口气,“能离开大都,对我未必不是好事。”

  他并非不想成家,也有同僚在他耳边旁敲侧击暗示哪家小姐有意于他,只是……对着一张张娇艳动人的脸,却从未有成家的冲动,那一个“好”字,终究是吐不出口。对她却是……轻而易举。

  她喜怒无常,行事乖张,身居风月之地却乐而不淫,不知不觉便飘入他心中。让他轻易说“好”的女子,这世间,能有几人?

  “新语,我只求……你的未来中,能有我的存在。”

  眼皮动了动,乌黑的瞳子定定看向她身边的男人。

  听不懂他这话的人是傻子。她不傻,她不装糊涂,但她——沉默。

  拨冗让大脑转一圈,她再一次“狠狠”肯定自己不是因情而留于此地。她也不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的戏码。

  四目相对,他先打破这份寂静:“我的话,让你很难接受?”

  “不。”乌瞳重新闭上,她淡道,“你为什么想存在于我的未来?”

  双眼闭上,耳力便变得灵敏。听他轻轻笑了声,说道:“我只是希望看到最亲近之人真心真意地笑,我在她面前说任何话都不会后悔。过尽千帆,绝不后悔。”

  被下的手指轻轻一动。

  过尽千帆……绝不后悔啊……

  “……若是帆,偏了呢?”

  他的手覆上她的眼,气息吹在耳畔,“新语,有人说我重诺。大概是我轻易不对人说好,答应了某人某事,就定会做到。其实……重诺未必没有缺点……”

  “缺点?”她勾起唇角。

  “缺点是诺言一旦许下,即便这件事被认为有错,也会承诺下去。”无论她从何处来,他都不在乎。

  眼珠在他掌下转动,心知他感觉得到,呼吸仍是滞了片刻。

  这男人很含蓄,拐弯抹角想表明什么?她是否应该让邦宁将他赶出去?

  她爱美丽事物,对不美的东西向来抛得快,这是喜好习惯,与地点无关。初见他时,并不觉得印象多深,脑中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慢慢地,他在眼前晃动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还是不觉得他有多美。他来救鲍泉的那晚,清辉月下,终于让她觉得他有那么点像一幅画的感觉……有点像峭崖奇松,器宇淡清却极稳。

  是个耐看型的男人呢,第一眼不觉得,第二眼不觉得,第三眼第四眼甚至更多,才会尝到那么一点点清稳的味儿。

  她不否认那清稳味儿勾得她有些心痒心跳。

  那晚他轻易便应允她十件事,害她脑中一堆的刁难理由无处施展,一时没趣,悻悻然放过鲍泉。一个月来,她没什么事让他做,他却天天在眼皮下晃,晃得她……唉、唉,其实她不讨厌他,可若是将他拉入自己的未来……拉入自己的未来呀……

  他说,过尽千帆,决不后悔。

  他说,诺言一旦许下,即便这件事被认为有错,也会承诺下去……

  拉高被子盖住下巴,她翻身背对他,幽浓扇睫轻轻眨了眨,语调平静:“季布,你说要为我找画未来的纸笔?”

  “嗯。”

  “好。”重新闭眼,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带着笑意,“拿来吧。”

  室内静下,耳边落下轻轻一吻,如羽拂云,轻浅而温柔。她叹气,不再折磨自己早就糊成一团的脑袋,放松睡去。

  弹熄最后一点烛火,他的身影静静伫在床畔,一直,彻夜。

  关于开烟火楼的决定,百里新语的理念是: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

  正所谓“中军花柳场,前队翠红乡”。饱暖之上的人一定是有钱人,有钱人就一定思淫欲。所以,为了生存,为了用最快的手段赚到大把钱财,开妓馆是百里新语的第一选择。

  世事难料。

  因为她的审美观,看不爽那些满肚肥肠饱思淫欲的丑恶嘴脸,所以……所以……唔,第一个意图思淫欲的客人被邦宁踢飞到门外,并且在她的首肯下。

  第二个,默许。第三个,怂恿。第四个……终于终于,百里新语决定既不能浪费美人,又不能让自己不赚钱,综合两点,她决定重组烟火楼,多元化发展。

  舞戏兼收是烟火楼的特色。

  舞美,曲美,是招揽客人的条件之一。之二,当然是戏。

  烟火楼的戏子可不是梨园小生或生旦净末丑,个个皆是美人。所有角色全部由美人上演,不画丑装怪脸,但求唯美诱惑。戏好看,人风流,她又放任狎客与戏子亲近,宾客怎不盈门满座?

  失火之后,烟火楼暂时歇业。

  百里新语病了五天,易季布天天陪着她,遇到官衙事多,也会在黄昏之后逗留一阵。与他说话,天南地北地聊,她倒不觉得闷。

  人一懒散,索性对残局全然不理,闲闲又度了五日。最后,她终是受不了千福、百禄的愁眉啼态,开始重整烟火楼。

  她面临的问题有三——

  一、厅内有油迹,疑是人为纵火。这事由易季布探察,她可丢开不理。

  二、重修费用。百禄是称职的账房,支出收入笔笔清楚,将烟火楼还原成美美的风月场地绝对够用。

  三、戏子问题。康妈妈被胭脂楼挖脚,带走三分之二的人手……

  “啪!”一掌拍上桌,满盘梨果小小震动,女子边吃边笑,“好!”

  果然是福祸相倚,被人挖脚是好事。常看那些美人演戏,就算脸再美,也会有麻木的一天,趁此走人,正是烟火楼大换血的好时机。

  “好什么?”提着荷叶包,男人掀帘而入。

  “没什么,我正想让千福贴告示招人。”她笑眯眯地接过荷叶包,喜叫,“炙焦馒头。”

  “招什么人?”扫一眼她露胳膊露小腿的清凉衣着,他随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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