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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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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百里新语会在厅内见他,随邦宁绕过丛丛花木,易季布只觉得风吹满路香,转眼来到一处阴凉广盖的僻静小院。 日照当轩,树影连成一片,易季布深吸一口气,胸中一片清凉,暗暗赞了句“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来一味凉”。 邦宁停下步子,易季布抬眼望去……心中早有预料,仍是微微一颤。 她……非得把自己弄得像幅画儿才满意? 湖蓝夏衫如牡丹瓣层层绽放,领口未系紧,露出一截半白脖颈,以跏趺之姿盘坐凉榻上。腰间……他心中微叹。长久以来,她从未变过的饰物,大概只有腰上的那只紫色绳结。 不知自己为何会留心她的饰物,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想必,这绳结对她具有某种意义。他没多猜,缓步上前,又一颤。 少年的脑袋从她肩后冒出来。 少年眼中没有明显的敌意,也谈不上善意。不同于成年男子粗大的五指空握成拳,正轻缓有力地捶打她的肩。 “季布,又要问话吗?”扭动脖子,喉中发出舒服的轻吟,她指了指空出的凉榻,“请坐。” 坐……易季布死瞪着凉榻,突然觉得少年在雪白颈间捶捏的手格外刺眼。 青天白日,衣冠不整,与美少年在凉榻上狎玩,见了他也不避讳,明明……明明应该厌恶的,他却厌恶不起来。 每每瞥到这抹身影,视线总是抑制不住绕向她,直到消失才收回。 她总像一幅画在他眼前飘过,每见一次,他却心惊一回。 画,美则美矣,却无生机…… “易大人来此,就为对着新语姐发呆?”少年清脆的声音中夹着刺。 “寻儿不得无礼。”捏捏少年白嫩的脸,百里新语眼中满是怜宠,“去,给我买零食。” “想吃什么?”少年爬到凉榻边,伏腰找鞋。 “乌梅,葡萄。” 寻儿一边穿鞋一边问道:“还是和大师乌梅药铺的乌梅?” “对。” 将微皱的衫子拍平,寻儿回头,“我去啦!” “不送!”她素手摇摇。 走了片刻,少年原路跑回,“对了,百禄让我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荷包饭。” “还有呢?” “嗯……前天吃的那条什么银鱼……” “银丝鲫。” “对,就是那种。” “今年的新藕出来了,想不想尝尝荷叶蒸粉藕?去火的。你这些天总在叫牙痛。” “好啊!” ……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琐屑小事,亲昵形态容不得外人插嘴。易季布将视线定在凉榻一角,表情平淡。少年从身边走过,他无意瞥去一眼,得到少年的睥睨。 被宠坏的孩子呵…… “季布,坐啊!” 抛开不该有的(他也不知此刻该有怎样的)情绪,易季布前移一步,“百里姑娘,在下……” “听说季布训练的救火兵神勇无敌,很受人称赞呢。”见他不坐,她不勉强,自己挪到另一张空凉榻上,与他对视。 “在下能否冒昧请教……” “这么热的天气,你穿这么厚的官服,我真佩服。”从枕下摸出一把异色影花扇,她自顾自地摇起来。 “在下……” “东水门外那个什么湖,荷叶应该长出来了,七八月正好去赏荷。” 他闭嘴,再笨的人也知道她故意打岔。三个月前城里传闻他是她的入幕之宾,他听后一身冷汗,惭愧自己坏了她的名声,每晚辗转不安,饱受良心谴责。 以为她会诸多刁难,但流言传了十多天,慢慢淡去,她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他良心的谴责略略淡些。 “坐啊!”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深吸一口气,他僵硬地坐在凉榻边上,尽可能保持君子风度,非礼勿视。不坐,只怕她会打岔到猴年马月去。 清清嗓,他重新开口:“百里姑娘……在下……”刻意停了停,见她没打断,他舒口气,继续,“姑娘对起火似乎情有独钟,只是,火不可儿戏,姑娘为何不让人救火,自己却……却爱往火里跳?” “我……”本想说“我高兴”,她突然抬臂,宽袖滑至肘边,盯着皓白无瑕的小臂看了片刻,才慢慢道,“你为什么想知道?”“百姓安危,在下职责所在,自当周全。” 百姓?屁啊!她冷哼,盯着没什么表情的呆脸,若有所思。 这张脸………这人会和她有羁绊吗? 注意他,是因三个月前,他从火中抱出她并且很粗鲁地扔给邦宁。以往,无论冲入火场多少次,虽热气扑面,火焰却卷不上身,就连衣袖也不会焦黑半点。试过多次,次次如此。只有那一次,火舌卷上衣袖,焦了袖尾。 她不怕火焰烫到,只要……只要一个契机…… 这契机,会因他而起吗?会吗? 右手不自觉捏住腰间的绳结,轻颤,人也不受控制地向他挪近寸许。 静沉沉不说话的她,越看越像一幅画,越看越……悲伤?他眨眼,不解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情绪是否能称之为悲伤。 她这样,无端让他害怕,怕她……当真入了画,了无生气。 无言片刻,他清咳,不自在地开口:“这凉榻,可是因姑娘之名而闻名的……美人懒榻?” 他曾闻,去年六月间,她在凉床铺瞧中了一副凉榻,许是天热走累,竟直接在铺里睡了半天,后来是邦宁带了护卫将凉榻抬回去。更有传言,用此凉榻睡觉,丑可变美。从此,“美人懒榻”风靡全城,富豪之家争相购买,蔚然成风。 “嗯?”看了眼凉榻,她似听非听地点头。 “在下听说,修义坊赵老爷的小姐自幼慧美,不信懒榻能驻颜美姿,姑娘找来容貌平常的苏姓姑娘,又邀赵小姐来烟火楼小住半月。离开烟火楼时,苏姑娘人比花娇,赵小姐却……” “哼!”被他勾起记忆,她丢开突来的烦乱,冷笑,“赵小姐啊,现在应该瘦些了吧?” “瘦些?”他不明白。这件事他由传闻听得,赵小姐什么模样他并未亲眼见到。 “是啊。”忆起趣事,她眸中起了淡淡雾气,似要回转那流逝红尘,“我让她好吃好睡半个月,每天五餐,乳糖狮糖加奶酪,哪有不胖的道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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