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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如果柳湘柔的生命曾爱着一个人而绸缪浓冽,那么,由于当初全然的交付,当情爱走至尽头,即便的爱仍如出血般奔泄流出,而知觉却已封锁自闭。

  撷自魂魄的热爱倾成了海洋,她立在岸边静望,再也不愿淌入那片出自她心魂骨血的深郁汪洋。

  她没有了记忆。

  倘若日子仍要过下去,倘若地想存有一缕气息——她必须封锁记忆。

  是在一瞬间明白的呵!那片自她身魂出走的汪洋,竟是窒死她的囚海。

  切断了与那郁海的根连,剥离之际,唯一留存的,是瞬间悲沉的荒芜。

  彻底根除一切的悲哀。

  三年!好一段长长久久的日子。时间于她是没有意义的。

  “娘。”稚嫩的童音轻唤。

  她自团簇的菊花间仰起脸,淡淡的笑着迎向二岁约允。

  “儿。”她也轻唤稚儿,唯稚子让残生添上几笔喜乐。只是,笑容里却总揉入了她亦不自觉的浓郁。“小姨呢?”

  小净离开“渚水居”已多时,回来还不及两个月,允却日日同她腻在一块儿。

  “姨走了。”允抱着他的宝贝石板,一屁股盘坐在泥地上,就着灰板上刻画儿。

  “走了?”又走了?

  “嗯。姨姨既已走了,允是来陪娘的。他喜欢娘身上的香香。”

  允虽小,总明白娘是不快乐的。

  “儿,小姨说了上哪儿去吗?”她搁下手上的花篮,蹲踞在稚儿面前。

  “没有!姨交代允儿要守着娘,保护娘。”三岁的允活脱是个小鬼灵精。

  湘柔眼眶微湿,想不到小儿子会说出这话。

  “允儿……不能守着娘一辈子的。”她又如何忍心?教儿子一辈子随她耗在这与世隔绝的渚水居?总有一天,允得走出这座山坳,他得有自个儿的生活。

  “娘?”娘又叹气了,允也跟着拧起眉头。娘为何总不开心呢?

  “乖,替娘把花儿拿到膳房里,晚上娘给儿做菊花豆腐盒吃。花搁到膳房后就回房里洗把脸,手脚也一起洗干净,然后乖乖上床睡个午觉。好吗?”揉平儿子纠拧的眉心,隐化郁容,敛藏在深心底。

  允点点头,拾起地上的花篮听话的跑开,他不曾拂逆过最亲爱的娘亲。

  儿子走后,轻愁重回梢眼。又在园子分了为枝盛开的菊,悉心地摘去凌乱的菊叶,收拾妥后便拿着整理好的菊花往远处小厅步去,打算为小厅妆点些新菊。

  湘柔不曾预期厅里竟有个昂藏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含笑等着她,新摘的菊枝散落了一地。

  “你是谁?”莫怪她吃惊,渚水居位于隐世山庄,况且山庄入口布有重重机关,外人绝不能轻易越雷池一步。

  “不是姑娘救了在下?”好一个美人!纤逸灵透,尤其经颦娥眉,更教人怜其楚楚弱质。

  湘柔不解,瞬目凝思。“救了你?不,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是她?德聿眸中迸出锐芒。

  “敢问姑娘,这处地方可是姑娘一人居住?”兀自不动声色,想来眼前的美人也不知何以凭空冒出一名闯入者。

  “我……”纵然眼前此人气度不凡,可他如何进得渚水居便是一个疑问,再者水丫头曾道她师父的仇家甚多,若有找上门来的只会是一个目的——寻仇,报恩则是想也别想的。

  德聿察颜观色,为化去湘柔的戒心,他一派斯文雅尔的微笑,行止愈见优雅从容。

  “整件事起因于在下误踏机关,昏迷之后不知为何人所救,姑娘显然非解救在下之人,故而唐突一问。”此番话四两拨千斤,将蹈入机关的动机技巧性略去。

  “原来如此。”湘柔毕竟涉世不深,岂能窥测德聿城府一角。“想来是舍妹救了你。”她与水净情同姊妹。

  水净不仅救了她与当时尚在腹中的儿性命,更收容她们母子二人,让她们安心的住在渚水居,水净方可说是她与儿的恩人。三年来,三人间的情感已融揉为一家人。

  德聿锐目一湛,不着痕迹的追问:“令妹对在下既有救命之恩,姑娘可否告知恩人姓名?”

  湘柔端凝眼前俊逸卓尔的男人。他真是无害的吗?

  “舍妹闺名水净。”德聿的眼神说服了她。这该是个精明且世故的男人,却瞧不出有一丝包藏祸心。

  果然是她!德聿唇边拟出冷笑。

  “水净姑娘现下是否在此处?可否请出一见?”那丫头会乖乖地留待受死才有鬼。

  “不巧得很,舍妹已出谷去了。”

  “果不出所料。是么?当真不巧!在下现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留待此处,当面谢过恩人了。”

  “不要紧,小净一出谷去便不知何时回来。我送公子出谷去吧。”她领着德聿走出一道道设计巧妙的机关,约莫半个多时辰已出山谷来到井边。

  “公子,既已出了渚水居,今日之事请你忘记,将来莫再试图回返山谷。日后谷内的机关将有变动,公子若去而复返恐又要误蹈险境。”她含笑谏言,亦知人心叵测,留予人一分情面,却不是全无防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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