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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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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太太实在忍不住,掏出手帕拭泪。 人客终于走了。 杏友抒出一口气。 她一直微微笑,当一个人不能再哭的时候,也只能笑吧。 第二天上午,她收拾简单衣物,预备到医务所去。 一打开大门,看到庄太太自车子下来。 杏友后悔没有早五分钟出门。 “杏友,我有话说。” 即便在这种时候,杏友也还是个识好歹的人,她低下头轻轻回答:“我已经决定了。” “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未曾预先征求你同意,是怕你不肯见她。” “谁?” “是周星祥的母亲周荫堂太太。” 杏友一听,马上说:“我约会时间到了。” “杏友,可否给我们十分钟时间。” 杏友十分尊重这位伯母,可是此刻的她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心动物,已经受了重伤,急于要逃命,一听见敌人的名字,更吓得脸色煞白,使劲摇头。 庄国枢太太说:“有我在这里,我会主持公道,你放心。” 杏友仍然摇头,挣脱庄太太的手。 “杏友,你不急赴这个死亡约会,给自己及胎儿十分钟时间。” 杏友征征地看看她。 这时,黑色大房车门打开,一位中年妇人下车来。 呵,周星芝及周星佯长得完全像他们的母亲,四十余岁的人仍然漂亮夺目。 周太太第一次看到庄杏友,也呆住半晌,听星芝说,这年轻女子是不折不扣的狐媚子,陷星祥于不义,真正闻名不如目见,她面前的庄杏友瘦削、枯稿、萎靡,像新闻片中的难民女,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敌意不觉减了三分。 庄太太拉着二人进屋子里坐下。 她们连手袋都没有放下,都不打算久留,或者是觉得地方太简陋,不放心搁下随身携带的东西。 庄太太有话直说:“杏友,给多五个月时间,把孩子生下来。” 杏友嗤一声笑出来。 周夫人忽然发觉这女孩子有一双炯炯倔强的眸子。 “杏友,让周太太负责你的生活直到孩子来到这个世上,然后让她送你出去读设计,这样,你多条出路,你看这个主意如何?” 杏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褪,这时的她已经瘦得眼睛深陷牙床微凸,像骼体似,似笑非笑更加怪异。 “这也是一个选择,你看怎么样?” 杏友张开嘴,她听得她自己问:“星祥——”周夫人没等地讲完,立刻说:“星祥下个月同台塑的王小姐订婚。” 她语气肯定,不会再让步,“庄小姐,我会小心爱护这孩子。”想到婴儿可爱的小手小脚,不禁微笑,“请你给自己一个机会,留下孩子的生命,同时,也使我们周家安心。” 庄太太无奈地对杏友说:“他们只能做到这样。” 周夫人说:“孩子生下来,我会正式收养他,我已通知律师办合法手续。” 周家大小办事方式其实全一样快捷妥当,有钱易办事嘛。 “孩子,是男是女?” 杏友答:“我不知道。” 周夫人说:“男女都一样。” 三个女子都停止说话,沉默下来。 夏季已经过去,秋风爽朗地吹进客厅,一并把街外小贩叫卖声也迭进来。 庄太太咳嗽一声,把杏友拉到房内。 她轻轻说:“留下余地,将来也许可以转寰。” 杏友惨笑起来。 “来日方长,杏友,请你点头。” 杏友缓缓坐下来,这也是她唯一可走之路。 “我打电话到医生处取消约会。” 杏友抬起头,“你对我的恩惠,在我生命至黑暗之际照亮我心。” 庄太太忽然流泪,把杏友拥抱在怀中。 两位太太终于满意地离去。 杏友忽然觉察到这是她生命中第一宗交易。 傍晚,有人敲门,一个长相磊落的中年女子满脸笑容地说:“我姓彭,庄小姐叫我彭姑好了,我来服侍你起居。” 当然是周夫人叫她来办事的。 杏友已经倦得不能拒绝什么。 半夜,杏友双足忽然抽筋,正在呻吟,彭姑一声不响过来替她按摩擦油,并且喂她喝粥,杏友沉沉睡去。 醒来,见彭姑在编织浅蓝色小毛衣,看见杏友注视,笑说:“一定是男孩。” 杏友觉得这彷佛是别人的事,与她无关,闭上眼睛。 “太太决定叫孩子元立,你看怎么样,周元立,既响又亮,笔划也简单,即使被老师罚写名字五百次,也很快完成。” 杏友见彭姑说得那么遥远那么生动,不禁苦笑。 彭姑一天料理三顿饭,家居打扫得干干净净,兼联络跑腿,是个不可多得的管家,每星期还得开车陪杏友去医务所检查。 最难得的是她全不多话。 一日,杏友忽觉晕眩,蟀倒在地,彭姑急急扶起,大声问:“庄小姐,痛不痛,可需要叫医生?” 杏友见她真情流露,不禁轻轻说:“我没事,你别怕。” 彭姑忽然听到她声音,一征,“庄小姐,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 从那天起,两人也偶然聊几句。 一日下午,杏友取过外套,想出外散步。 彭姑说:“我陪你。” 杏友走路已经蹒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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