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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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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会觉得冷。”她说。 “我不想人家瞪着你,来,入乡随俗,谁叫你到我们的世界来。” 她穿上一件小巧的皮夹克,显得神采飞扬,活泼美丽,缪斯说得对,蝎子号的确长得好。 她问:“我们上哪里?” “我们去梵高纪念馆,”我说,“你应该读过文生梵高的故事。” “自然。”她说,“文生梵高,荷兰继伦勃郎后最伟大的画家,一八五四至一八九零,活了三十六岁,死于自杀,作品中只有生命脉搏之声,在八百幅油画作品,七百幅绘画中,活着的时候,只售出一幅,在他一八八二年写给他兄弟提奥的信中,他写:‘我亲爱的提奥,假如有人愿意出钱买我的画,勿与他争论价钱。” 我沮丧的说:“蝎子号,你知识是那么丰富,胜过一般少女多多,我希望可以找到像你这样的女朋友。” “但我是一个价值近亿,博士花了三年多时间制造的机械人,”她向我眨眨眼,“我很难能可贵。” 我为之气结。 我们前往参观梵高的画,蝎子号着魔似的兴奋,她的手套在我的臂弯中,不住地说要收回她对人类攻击之辞,我觉得很高兴。 电脑与人一样,也分种类,有些微型电脑门钟,只能奏六种不同的短曲子,正像有些人,只以交配繁殖为大前提。 蝎子号当然是电脑的最优秀分子,而我呢?我苦笑,与蝎子号在一起,我简直高攀了她。 走得累了,我坐在长凳上等她,一位金发女郎游客与我攀谈起来:“那是你女朋友?” “噢……是。” “你们是中国人?” “是。” “她说得那么一口流利的荷语,真了不起,而且长得美。” “谢谢。” 女游客离去,蝎子号与我算账,逼着我承认我有勾搭金发女郎的陋习。 后来我们在码头“借用”两辆脚踏车,我带她去看有名的“赛特时”堤坝。 她很感动,她说:“你们人类居住的环境是那么差,但这么勇敢克服困难。” 我说我不明白。 这时白浪滔滔地卷上来,海鸥低飞,哑哑地叫,蝎子号用手拨顺海风吹乱的长发。 她说:“J3,你有想过吗?地球并非人类理想居住地。看你们生活多么复杂,再观察飞禽走兽,它们可不必刷牙洗脸,在家设冷热水喉,夏天开冷气,冬天开暖气,又要备四季衣裳,盖房子买汽车,担心股票黄金的上落。J3,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人类是地球上进化的,你们的生活应当如地里的百合花,不种也不收,但是那装饰的美丽,连所罗门最繁荣的时候,还比不上它。” 我面孔变色,“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 “过去二十多天我不住搜集资料,处处发觉疑点,J3,我认为你们是从别的地方迁移来地球的。” “上帝!”我恐惧地说,“不要告诉我!” 蝎子号笑了,“你与其它人一样,J3,你也不喜欢接触到这个问题。” 我说:“曾经有科学家提出过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合理。你说得对,人类在地球上太过无助,我们并不快乐,一只蝙蝠身上的装备就胜过人类一切科学发展,蚂蚁似乎更有办法适应自然环境。” “它们在地球上进化,它们才是地球上的土著。”蝎子号说。 “蝎子,不管我们从什么极乐世界来,如果不能回去,多想无益。” “或者在那里,你们不必困在屋子与交通工具中,不必穿衣服,不会老,而死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重生一次,你说是不是?” “也不必读书?考试?”我笑问,“不必在事业上竞争,不会失业?没有战争,没有饥荒?” 蝎子微笑。 我说:“也许在那里,女人可以像你这样,不必化妆,没有虚荣心,永远青春活泼。” 这时候下起毛毛雨来,我与蝎子号骑脚踏车回去。路边有卖花的老妇,摆了一车的黄色郁金香,青石板的路面濡湿地汪着一池池的汽油虹彩。 我买了一束花给蝎子号,说:“我觉得地球还是不错的,或者我们已经习惯了。” 她温和地笑。 吸了一天的新鲜空气,松弛过后,我开始为晚上的工作而沉默。 晚餐的时候,我叫了一客蔬菜沙拉,嘴里险些淡出鸟来,然而博得蝎子号激赏的目光,大概是值得的,我一向希望别人的生活愉快,包括机械人的生活。 蝎子号服从地跟随我出发。 我与她驾车到达皇室大厦,把车子停在转角,轻而易举避开守卫,进入七楼。一切情形与缪斯所供给的资料相同,只是办公室已下了班,静寂无人。 我用百合匙开了门与蝎子进去,叫她注意摄像器,我们正要进入第二道经理室的门,蝎子低声说:“这扇门由电脑控制,密码每天更换。” “大水冲倒龙王庙,”我看蝎子一眼,“你来做。” 她注视着门锁上的十个按钮,双眼在黑暗中精光闪闪,这时我名副其实地变了她助手。 蝎子自工具箱中取出小旋凿,将门上的一块约二十公分见方的铝片取下,她蹲在地上,细细观察里面密麻麻的电子管,有时将电线微微拨动一二下。 她坐在地上,看着这具小小的电脑沉思。 我有点紧张,额角上有点冒汗。 我轻声问:“如何?” “没问题,”她笑一笑,“看我的。” 她按56414,门铃发出轻轻的音乐声…… 我听了马上“呜”一声笑出来。 “为什么笑?”蝎子问。 “有机会告诉你。”我说。 蝎子轻轻一推门,我们闪身进入,关好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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