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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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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林家的人出入的都是美丽的地方。”我说。 他也很明白,“那当然是,在香港,不需要很多的钱,就可以过得很好。” “你在念什么?” “医科学生。” “上帝。”我笑说!“我们这间屋子里的医生比诊所还多。” 他说:“你是画家?” 我说:“不敢当。” 我伸伸懒腰,拿了一只水果吃。 他站起来,“是不是找人钓鱼?” 我犹疑一下,此刻拒绝他太着痕迹,于是我点点头。 他很敏感,扬起一条眉,“不要紧吧。” “自然不要紧。”我说。 我们两人走到海边坐下,太阳很厉害,我架上草帽,放下鱼钩。 “真静,”他说:“可以躺在这里一辈子。” 我点点头。 他凝视我,我微笑,我虽然三十多了,可是一向没失去自信,并不在乎年轻男人朝我看与不看。 他忽然问:“你怎么会嫁给休医生的?” 我听了很诧异,把头转向他:“为什么不能嫁给他?他是一个有学问有资格的人。” 赵说:“但是他年纪很大了。” “他只比我大十五年。”我说:“我也很老了。” “你有三十五岁?”他惊奇。 “不,”我生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我只有十六岁,我嫁这个老头子完全是为了钱。” 他说:“你生气了。” “你们是这样残酷,”我说:“完全不接受老一辈的优点。” 他不敢再出声。 我再加一句,“而且想到什么说什么,太没有礼貌。”我丢下鱼竿,走掉了。 那一夜我拒绝与他们吃饭,这种年青人,跑到人家家来侮辱人! 我问林医生:“他们几时走?” 林说,“你怎么了,好像很不高兴。” “吵死了。”我说。 “真孩子气,往年你是很高兴的。” “那姓赵的是什么人?” “赵船王的独生子,不知为什么,自己家不住,混到我们家来,”他笑,“想是爱热闹。” “没家教。”我说。 “怎么得罪了你?”林忽然紧张起来。 “没有。”我犹疑一下。 他拍拍我背,“明天孩子们请你吃饭,打扮打扮。” 我笑,“我是否穿得实在太破了?” “你是艺术家。”他直笑。 我是爱他的,他对我无微不至,关怀有加,这就是爱,还想怎么样呢?只有这种爱是长春不老的。 “林医生,”我叫他,家中人连小毛头在内,都叫他林医生,连子女们与我都不例外,“让我们放一段假去跳舞、旅行、游泳,你想想,我们多久没好好的玩了?”我恳求的说。 他很为难,“我要到日内瓦国家医院去开会。” 我叹口气。 “我到这个世界上来,”他搔搔头,“不是来玩的,不知为什么,竟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你要体谅我。” 我低下头,“我明白,世事没有十全十美,拥有你这样的丈夫,就一定有所牺牲。” “对不起。” “别提了,我要到峇里去找一点题材,咱们分道扬镳。”我苦笑。 没想到世界那么小,一下飞机,才踏进峇里希尔顿,就在大堂看见姓赵的那个小子。 我没法子不跟他打招呼,幸亏我有一大帮朋友,临时避开了他。 当天晚上,他的电话接到我房间来,他一开口便说:“对不起,林太太,我向你道歉。” 我问:“道什么歉?过去的事算了。” “请你吃饭,行不行?”他问:“不要推辞我,你总要吃饭的。”他言辞很恳切。 我说:“今天我租了吉甫车,预备到几个村落中去做速写,到深夜才回来,没有空吃饭,我会带干粮与水,我不是渡假来的。” “希望你被猎头族吃掉!”他诅咒我。 我哈哈笑起来,“你要不要参加,土人性情很好,他们会得说一点英文,你不会失望,他们庙宇中的木雕值得观赏。” 他大喜,“你邀请我?” “明天早上六点正,在酒店大堂等,我现在要准备工具,并且要早睡。” 第二天我五点半就下楼吃早餐。天气非常的好,太阳刚自东方升起,空气干爽而温暖,花园里各色大红花在点头,峇里确还是人间仙境。 我喝完咖啡到路边伸个懒腰,看看手表,六时正。 “林太太。” 我转头,赵站在我身后。 我向他点点头,“早。” “走吧。”他说。 “吃过东西了?”我问。 “吃过,并且带了一些水果与矿泉水。” 我赞许的点点头。 这时候酒店的司机把一辆小小的吉甫车开到我面前,我与他上车。 他的表情像是要说:我以为你只会开摩根跑车。于是我笑而不语。 车子向东南方开出去,这条路我早已走熟。 车子驶了大半小时,沿路上的风景怡人,一点不觉得累,我开了录音机,播放当地的民族音乐,看看赵的表情,知道他也很享受,一路上他没有话,想是怕再次得罪我。 我们到达村庄的时候,孩子们出来欢迎我,我从车尾箱取出大盒巧克力分派给他们,然后与赵步行小路到可以取材的地方去。 赵看我一眼说:“你真懂得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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