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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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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同你介绍男朋友。”很大的应允。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类型?”反唇相稽。 “说呀,什么类型都有。” 像金刚就不错。 一日在电视上看这套旧片子,真的,金刚很过得去,丑是丑一点,但他爱惜女人,保护她,肯为她牺牲。 我微笑了。 星期六中午,还是人情难却,抵达现场。 都一双双一对对的,精力充沛,嘻哈谈笑,打算直落玩到半夜。 吃到一半,有单身汉上来,大概是走两桌,第一桌有瞄头就不来了,第一桌乏味便到这里来瞧瞧,我觉得自己似菜牌上的一道菜。 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言语。 心里面百分之一百不服,不行,下次要反败为胜,反被动为主动,待我也到处观察入微,走三桌又如何,每处逗留廿分钟,看有什么合适的人。 为什么要那么笨,呆坐此地,含羞答答的等人来拣货,咄! 嫁了人的女同事可以大胆笑谑地说话,她们有人认头,她们的配偶没有异议,也就不关旁人的事。 单身女人一放肆就烂塌塌,谁都怕。 最难做的人是超过廿一岁的单身女,动辄得罪。 离过婚的又还好些,索性可以装一个阅人多矣,见识广的样子,离过两次婚更好,简直除死无大碍,什么都可以摊开来,豁出去。 所以他们说,一定要结两次婚。 放下杯子,我推有事,离开现场。 二十出头,还不必做得恶形恶状。 在电梯里,碰到从前那一位。 我一震,不想同他打招呼,马上架上黑眼镜。 他与亲人一道,不知是否与我一样心思,也没有同我说话。 大家是一定看到大家了。 没话好说就是没话好说。 顶多问句好吗。 不好也不能哭,也不能倾诉。 问来作甚,答来作甚。 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总共三两分钟的时间,恍如一世纪。 我默默看着他背影,从前可以搭住他肩膀,响亮的吻他的脖子后面,现在这权利已属别人。 奇怪我心境却很平静。 电梯到楼下,大家鱼贯而出,他忽然转过头来,叫我:“小珊。” 我仰起头,“啊,好吗?” 这两个字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废话。 他很殷勤的说:“你气色很好。” “化妆而已。” “胖了。” “嗳,爱吃。” “还在原来地方做事?” “唔。” “听说升了级?” “没有哇,谁说的?” “听人提过。” 我们已经走到门口。 大太阳照到我身上,炙然,我用手遮着额头,“再见。”我说。 “有人接你吗?” 我不答。“再见。”我转头走开。 有点似落荒而逃。 再说三个钟头也不管用,陌路人就是陌路人。 从此萧郎是陌路,他偏偏又姓萧。 真奇怪,居然还认得我,头发短那么多,人胖那么多,又相隔那么久。 并且他不停的说话,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神经紧张。 我佩服自己镇定,不像是打败仗的人。 这原本是天大的侮辱,只不过我接受得好,一切深仇大恨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半年过后,连我的仇人也忘了他险些儿杀掉我。 而我逃得小命,居然若无其事。 瞧,本事不止一点点吧,唉,谁没有一两招护身之宝呢。 不不不,我并没有忘记,怎么可能,一切牢牢记在心头,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不过表面就不必露出来了,不要解释,不要抱怨,不不不。 我怅惘的想,本来我可以活到一百二十岁,经过这次内伤,顿时减寿,大概起码要少活六十年。 再失多一次恋,真会立刻翘辫子,以后的日子,焉得不步步为营。 表姐说:“哼,这好叫内伤?我同你说什么叫内伤,当一班同事数人,人人于同一日升职,而阁下独独留任原职,却又因经济情形不能辞职,还得强颜欢笑在第二天早上爬起身继续上班,这才是内伤!随后又发觉学历潜力最好的是阁下,而阁下升不上去是遭奸人所害,嘿,真想杀人,可是形势比人强,不做吃什么?硬生生忍气吞声,难怪人会生癌。” 我不敢言语。 “失恋算什么?街上有的是男人,待你年薪六十万,宿舍一千平方米,公司供给汽车司机的时候,你怕找不到男人?有的是沧海水,有的是巫山云,你少担心。” 我吐吐舌头,那么偏激,大概是家务做腻了。 做家务本是最佳运动,但重复又重复,闷得发疯,天天抹那几张桌子椅子,天天熨那几件衣服,每日要吸尘,朝朝洗浴间…… 一定要请女佣做,不然人生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光是洗完煮,煮完吃,原始过原始。 佣人告假的时候,家里通常一团糟,周末提起劲来狠狠收拾,不错是略为整齐,可是到了星期一,又乱成一片,于是干脆不做。 婚后不知谁做家事? 这些不算细节,是每日都要面对的难题,婚前一定要坦白。 我学精了,以后择偶,头脑一定清醒。 不过那人在那里呢? 别去想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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